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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說到最後語氣已經明顯有些虛弱,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輕聲清晰道:「你問吧。」
……
加護病房外。
陸檢看著他這位合作了十多年的同事,從向來風輕雲淡的林支隊長的語氣里聽出了一些微妙的質疑與不滿,他有些無辜地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很無辜,「你應該知道這是我們檢察院的正常流程,而且我們來之前可是提前跟信宿聯繫過的,特意詢問過他是否能配合相關調查,他明確向我們表示他的身體狀況可以接受調查,我這才帶著人過來了,先說好,不存在什麼不近人情、冷血無情的審訊手段。」
陸檢心說裡面那小孩能把他們三個檢察官說的啞口無言,絕對不是無法接受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可能就林載川對他帶有什麼「柔弱無害」的錯誤濾鏡,一過來就開始責問護短。
聽到信宿本人都同意了,林載川沒有再說什麼。
檢察院的人一路調查過來,明顯也是知道了林載川孤身跳海救人的事跡,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二人的關係,非常識趣地說,「進去看看他吧,我們就暫時不打擾了。如果以後有配合調查的需要,我會再跟你聯繫。」
頓了頓,他又由衷道:「你們這個小孩兒,確實挺厲害的,當時怎麼沒考我們檢察院呢,嘖。」
林載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
檢察院的幾個人調查完前因後果,很快收拾東西離開了,林載川推開門走進病房,在門口稍微停住腳步,信宿聽到聲音抬起頭,跟他對視。
有一瞬間,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都沒有任何動作。
病房裡陷入一瞬間難以言喻的靜默,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無聲發酵。
幾秒鐘後,兩個人又同時開口——
「你醒了。」
「……你還好嗎?」
林載川走到病床邊,垂下眼睫,用眼神一筆一筆地勾畫他的輪廓,又抬起手指輕輕觸碰貼在他額頭上的紗布,語氣里壓著輕微的顫音,「……疼嗎?」
信宿說:「疼。」
他稍微低下頭,喃喃地說:「好疼啊。」
消毒的時候很疼、縫針的時候很疼、上藥的時候也很疼。
林載川的手指一顫,好像不太敢觸碰他了,收回來垂落到了腿邊。
看到從對方眼裡流露出來的雜糅著自責、心疼的情緒,信宿終於心滿意足笑了一聲。
他伸直雙腿,語氣放鬆下來,「但是醫生說沒有其他問題,傷口不深,可能一個星期就恢復好了。」
他又問:「你呢?」
「我早上去看過你一次,但是你沒有醒過來。」
林載川輕聲道:「我沒事。」
他早在很多年之前就習慣了這種如蛆附骨的疼痛,現在也確實算不上什麼。
他望著信宿明顯又削瘦了的、沒有血色的臉龐,「有想吃的東西嗎?」
信宿不知道是什麼體質,吃兩個月吃不胖,但只要兩天過的不好就立馬會反應到身體上,體重斷崖式往下掉,他現在看起來簡直虛弱的有些可憐。
「我在酒店訂了午飯,應該很快就能送過來了。」
信宿稍微往另外一邊動了動身體,「上來坐吧。」
林載川坐到他的病床上,兩個人都穿著病號服,並排坐在一起。
他們之間好像突然有許多話可以說,但萬千思緒在心裡擁堵著,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最後還是信宿先開口,他垂眼靜靜地說:「我其實面臨過很多次在生和死之間做選擇的局面,你應該早就猜到了,我的過往遠不是現在看起來這麼光鮮亮麗。」
「但不管陷入怎樣的境地,就算是瀕死,我都從來沒有幻想過會有人對我伸出手。」
信宿知道他從來不是會被神明眷顧的那個人,在絕境中他能依靠的人只有也只會是他自己,那麼多年,向來如此。
但……
信宿彎唇輕輕笑了一聲:「林載川,你真的很不一樣。」
林載川喉結輕微滾動,他低聲說:「我會拉住你很多次。但是我更希望以後你不必面對這樣的選擇,太危險了,信宿。」
信宿一時沒有說話,只是攤開手掌,就像那天在海面上那樣,將手心輕輕貼在林載川的胸口上。
指尖溫度透過衣服布料傳遞到皮膚上,林載川怔怔片刻,心臟猝然一跳,突然想起了什麼——
那是在他昏迷失去意識的時候,纏繞在他心口的最後一絲餘溫。
第七十四章
信宿看著他說:「我以為你最後會拉住我一起沉入海里。」
「但你鬆開我的手了。」
林載川沉默片刻,對他解釋道:「我的身體曾經受過很嚴重的損傷,在極度寒冷的條件下,我無法堅持太長時間。當時那種情況,如果我們只能活下來一個人,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信宿沒有說話,手心貼在他的胸口,感受到一陣規律起伏的心跳。
那些凝固在他腦海中冰冷的東西,在這樣鮮活的跳動中逐漸消融下去。
林載川消失在海面上的那幾秒鐘的畫面,好像夢魘一樣盤踞在信宿的意識中,只要他閉上眼,浮現在腦海中的就是那個冰冷死寂的場景。
信宿收回手腕,指尖微微輕顫,蜷縮了起來。
他不知道如果林載川真的死在那片海里,他最後能不能從那幾秒鐘的時間裡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