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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心理醫生上下打量他幾眼,稍稍有些詫異,因為這位客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患有什麼心理疾病的樣子,是那種看起來精神狀態極為穩定的一類人。
但既然他來了,自然也沒有把病人拒之門外的道理,夏檀掩去神色微微一笑,「請進。」
跟外面的色調相比,諮詢室內部就顯得簡潔素雅起來,四面八方的牆壁都是純白,沒有多餘的修飾。
夏檀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個嶄新的記錄本,他坐在諮詢室桌子後方的椅子上,示意林載川在他的對面坐下,「第一次跟你接觸,所以我需要了解,你是遇到了什麼心理上的問題嗎?」
林載川這時才終於說道:「我是為了一個人過來的。」
夏檀稍微一怔,隨即似乎明白過來什麼,語氣溫和而不容置疑地開口,「這位先生,我們是絕對不會透露患者的隱私的,即便您是病人的親屬,我們也沒有權利泄露他的病情,建議您還是回家再跟患者聊一聊。」
林載川沒說什麼,只是把口袋裡的證件拿出來,打開放在桌面上。
看到「浮岫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幾個字,夏檀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正常人看到這個小本的時候第一反應恐怕都是「攤上事了」。
夏檀盯著那個證件看了幾秒,然後抬起頭,詢問道:「林警官,您要調查的人是誰?」
心理醫生當然不能隨意透露病人的隱私,但如果是警方辦案需要協助調查,那就另當別論了。
林載川:「信宿。」
聽到信宿這個名字,夏檀的神情明顯頓了頓,眼神有些細微的變化,「冒昧問一下,您跟信宿是什麼關係?」
林載川這次沉默了片刻,然後輕聲說。
「他是我的愛人。」
「也是我的同事。」
夏檀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重複了一遍:「同事的意思是……?」
「信宿也是浮岫市公安局的刑警。」
「……什麼?!」
聽到林載川的回答,夏檀臉上那從容鎮靜的表情完全碎了,他失聲道:「他怎麼可能當警察?!」
還沒等林載川說什麼,夏檀就篤定道:「如果你說的信宿跟我認識的信宿是一個人,那他絕對當不了警察,這簡直是……太荒謬了。」
林載川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他。
夏檀推了一下眼鏡,似感嘆似懷念:「我做心理諮詢師已經有十五年了。信宿絕對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個患者,沒有之一。」
「但我跟他接觸的時間其實不算長,自從他十八歲成年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我還以為……」
夏檀的話音頓了頓,他看了林載川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他是從十三歲開始來到我這裡的,我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直到他跟我說以後不會再來了,我都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推開這間房屋的門。」
「對於信宿來說,我應該是一個非常失敗的心理醫生,我用了四年多的時間,也沒有讓我的患者願意對我敞開心扉……但事實上,他也是最不願意配合治療的患者。」
「通過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交談,以及一些心理測試題目,我大概了解信宿的心理情況,他的心理疾病、或者說精神疾病非常複雜,複雜到了極為少見的地步,而且在患者不配合的情況下,幾乎無法治癒。」
林載川的眼睫稍稍顫了一下。
夏檀道:「根據我對信宿的了解,他有相當嚴重的自毀情結,那甚至不是抑鬱,只是純粹的自我厭惡、自我毀滅,事實上他能夠活到現在,並且以健康的精神狀態考進公安局,我是非常吃驚的,如果不是您親口對我說,我絕對不敢相信。」
「我跟他接觸的那段時間,即便只是跟他進行對話,都會覺得異常壓抑、沉重,他的內心仿佛有一個自我厭惡、自我消耗的漩渦,會把一切色彩鮮明的、積極樂觀的情緒吸取其中、吞噬殆盡,直到他的世界裡只剩下黑、白、灰三種顏色。」
「這種自我毀滅的傾向會不斷侵蝕他的生命力與其他屬於人類的情感,長此以往,他對生命的認知就會極為淡漠,所以內心非常容易延展出『毀他』的傾向,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很容易走上違法犯罪的那條道路。」
「……但信宿又不太一樣。」
夏檀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桌面,條理清楚道:「人性的缺陷使然,他當然也會不可避免地產生『毀他』的念頭,但出於他自身的一些特性——那或許是一種先天的、無法被消磨的善良,導致了他在產生這種想法的同時又壓制了這樣的惡念,所以絕對不會付諸行動,而這種自生自滅的矛盾會不斷加深他的自我消耗,對於信宿來說,這是一個無解的惡性循環。」
「通過他跟我聊天時泄露出的一些情緒,我可以感覺到,他極其厭倦這個世界,但是仿佛又有一個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兩種情緒在他的身體內部不斷拉鋸,這也是一種惡性循環。」
夏檀幾乎有些惋惜道:「而這種損毀幾乎是不可逆的。他的精神狀態只會越來越差,直到——直到那個驅使他活下去的理由不復存在,他一定會很快尋求死亡。」
夏檀是那些上層圈子裡很有名氣的心理治療師,許多社會名流、知名畫家、文藝家,這種心理狀態高危的職業者,都是他的長期客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