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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知道這個人是誰——林載川的同窗,一個叫江裴遺,現在已經是Y省省廳里的骨幹領導之一。還有一個叫宋庭蘭,臥底沙蠍、代號「斑鳩」,早在五年前就犧牲了。
他們三個人應該從十二三歲就相識,在那種高強度、高壓力的訓練環境中,凝結過一段獨屬於少年時期的友誼。
林載川幾不可聞地說:「這輛車一直停在市局,也算是讓他能夠看到現在的時代。」
信宿沉默坐在副駕駛,罕見的一句話都沒有說。
他得知宋庭蘭的死訊,應該比林載川還要早一些。
但……
林載川最好永遠不要知道「斑鳩」的真正死因。
信宿心裡無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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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六,信宿陪著他的養父張同濟去人民醫院體檢。
張同濟今年五十六歲高齡了,以前創業的時候作息不規律,還經常組織飯局,天天熬夜又過量飲酒,現在老了留下一身毛病,隔三差五就要去醫院做身體檢查。
最近市局也不忙——確切說沒有信宿能幫上忙的地方,他也完全沒有回去加班的思想覺悟,毫無心理負擔地享受他的法定雙休日。
醫院vip病房裡,張同濟跟信宿並排坐在沙發上,他的五官氣質都相當和藹,堪稱慈眉善目,但眉眼間又隱約帶著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一看就是上位者、領導階級的人物。
張同濟嘆氣道:「年紀大了就越來越不喜歡做這些項目了,身體情況一年不如一年,人不能不服老啊。」
信宿拎起一串晶瑩剔透的葡萄,蹺著一條腿語氣閒散道:「得了吧,上次來體檢的時候,那醫生還說,您的身子骨比她家不到四十的沒用男人還硬朗。」
張同濟問:「你怎麼樣?最近工作還順利嗎,我在網絡上看了你們市局前天的案情發布會,好像中途出現了什麼意外——那個人確實是證人嗎?」
信宿沒回答,只是意味不明道:「您也這麼覺得就好了。」
「市局這段時間調查的兩起案子都跟『那些人』有關係。」
信宿輕聲道:「不著急,他們遲早會徹底暴露在警方的視野之中,時機合適的時候,我會在背後推他們一把。」
張同濟感嘆道:「周風物死了三年了,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久,還沒覺得累嗎?」
信宿想了想,微笑道:「現在我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聞言,張同濟頓時有些驚訝地看向他:「嘶,沒有想到有一天這句話會從你的口中說出來,這真是……太不像你了。」
他仍然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信宿的時候——那個陰鬱而冷漠、秀麗又森寒的少年,像夜間獨行傷痕累累的孤狼。
他竟然會承認「同伴」。
信宿只是神情淡淡道:「只是剛好抱著同樣的目的,一起走上同一條路而已。等到目的達成,最後還是會分道揚鑣,還算不上是一路人。」
聽到他這幅冷淡疏離的語調,張同濟見怪不怪地搖了搖頭,「我幫不了你什麼忙,如果有資金上的需求,儘管跟我提。」
信宿立即笑了起來:「謝謝爸爸。」
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男人溫和到不似作偽的笑容,張同濟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白手起家,一路摸爬滾打到現在的位置,自詡看遍了社會各個階層、人間萬象,但唯獨從來沒有看懂身邊這個年輕人。
願意開口叫他父親,卻不願意更改姓氏、執意要保留原姓,願意跟他走法律上的領養程序,跟他成為一家人,卻不願意跟他在同一個戶口本下。
他們是至親至疏的家人。
好像信宿這一輩子都不會走向誰的身邊。
張同濟是醫院的Vvip客戶,各項檢查都是第一時間插隊做的,很快就能出結果。
信宿在休息室陪他了片刻,把那一盤葡萄都吃光了,然後接到醫生那邊的通知,下樓去取張同濟的一部分身體檢測報告。
檢測地點就在樓下一層,信宿也沒做電梯,沿著就近的樓梯走了下去。
漆黑皮鞋落在台階上,敲起不緊不慢的清脆聲響。
信宿走下樓,跟一個上行的中年男人擦肩而過。
那男人很高,身材極其健壯,堪稱虎背熊腰,他的頭上帶著一個黑色帽子,帽檐壓的很低,又刻意低著頭,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
信宿往下走了兩步,察覺到了什麼,猝然無聲回頭向上看去,只看到一個短暫離去的背影。
……他沒太看到那個人的臉,再加上信宿本來就有點臉盲,只憑外表根本不能確定他是誰。
但,那個男人給他的感覺,跟監控視頻里的男人一模一樣。
那是他在許多「同類」身上嗅到過的氣息。
信宿盯著他身影消失的地方看了幾秒,而後轉身繼續走下樓,心想:他們果然開始在各大醫院「踩點」了。
在案件發布會「走漏風聲」後,警方為了安全起見,把「馮岩伍」轉移到了市中心醫院。
不是信宿所在的這家醫院,但那些人一定也會找到那裡,發現馮岩伍真的「沒死」,說不定很快就會有所行動。
從醫院離開後,信宿坐在車上給林載川打了一個電話,「林隊,你現在在哪兒?」
林載川:「在市局,等下去醫院——怎麼了?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