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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也有很多人不相信這件事跟信宿有關係,畢竟他那時候確實太小了,沒有什麼說服力。」
「但是我信了。」
說到這裡,張同濟的神色終於有了一分變化,溫和從容的目光里露出一絲睿智與老辣來,「當時我對這個小孩子很有興趣,於是親自聯繫他,開出雙倍的價錢,邀請他到我的公司來。」
「他沒有答應,反而開出了另外一個條件——他要所在公司所有收入的百分之二十。」
林載川眼裡閃過一分詫異。
這個條件其實是非常苛刻的,就算張同濟是公司的大股東也未必能拿到這麼多,簡直是獅子大開口。
張同濟道:「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很需要錢,雖然不知道他具體在做什麼,但是我知道他非常、非常需要錢,像是在填平一個無底洞。」
林載川心裡陡然升起一絲怪異。
就算信宿小時候被逼著注射過海洛因,一時無法戒斷,也不至於要那麼多錢來維持後續的毒品供應——他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錢?
「其實現在也是這樣的,」張同濟嘆了口氣,「從他十九歲正式接管我的公司開始,他個人每年的支出至少有十個億,我不清楚這些錢他用到了什麼地方。」
「當然,他可以為我創造出更多的價值,這十個億比起來也顯得微不足道。」
「他有那樣的本領,而我為他提供一個施展的平台,」張同濟道,「我們最開始不過也是相互利用的關係,我並沒有打算把他收做養子,他也沒有長期依附我的意思。」
「是後來跟他接觸的時間久了,才有那樣的念頭。」
張同濟的臉上露出了回憶的神情,他喟嘆道:「信宿十五六歲的時候,跟現在差別其實很大,也沒有那麼……八面玲瓏,看起來非常陰鬱,整個人陰沉沉的,他的心理曾經有很大的問題,不得不定期去看心理醫生,身體也很差,身上經常莫名有許多傷痕,每天要吃各種療效的藥物。」
「看看外面的正常孩子,再看看信宿,就像小病癆一樣,別人都覺得他肯定活不久。」
林載川想起他在六年前見過的閻王。
……他沒有親眼看到閻王的臉,但是感受到了閻王的某種氣質。
但那時候的閻王在人前表現出來的,是冷酷的、危險的、極度善於偽裝的,又溫柔至極的陷阱。
那是十七歲的信宿。
可他陰鬱、陰沉、脆弱、不健康。
那也是十七歲的信宿。
林載川的心臟劇烈疼痛起來,好像注射了某種酸性試劑一樣,在不停向內腐蝕。
張同濟:「……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能從他的身上看出一種異常強悍的生命力來,那或許不能稱為生命力,而能一種能夠強行支撐他活下去的力量,與他自身的想法無關——是他不得不活著。」
即便他沒有什麼求生的欲望,但靈魂里有一股更加尖銳的、堅定的信念,讓他必須要活下去。
林載川想:……是復仇。
那是溶於血水的仇恨,不死不休。
「那時候的信宿性格比現在差了許多,不願意讓人觸碰,就算是接近也不行,稍微有些親近的行為就好像一隻應激的貓,」張同濟道,「在家裡也只有我能勉強照顧的了他,很多人覺得他性格古怪孤僻,我不這麼認為,信宿只是不會輕易相信什麼人,對每一個人都抱有極度的警惕。」
「跟他相處了一年多的時間,多少也有了感情,我很清楚他的能力,於是問他願不願意做我的養子,未來繼承我的所有財產,以後我就是他的父親,像長輩一樣照顧他。」
「一開始信宿沒有同意,我也不願意強求,這件事就沒再提起,直到後來秋天換季,信宿病毒感染生病了,高燒不退,他不願意去醫院,又不肯讓醫生觸碰他,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給他物理消毒,第二天早上溫度才終於降下來了一點。」
「醒了以後,他躺在床上,第一次那麼眼神茫然地看著我,然後叫了我一聲爸爸。」
「我知道他是認錯人了,但後來再提起願不願意認養我這個父親,他就同意了。」
張同濟望著林載川的眼睛:「這麼多年過去,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事,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會做出違背他的良知和道德底線的人,信宿他……」
信宿的心裡蘊藏著一股近乎慘烈的正義感,像一團烤在他身體內部的滾燙熾熱的岩漿——即便被灼燙焚毀,他也絕不會捨棄。
直到火山噴發,滿地灰燼。
那是信宿親手寫下的結局。
「……我明白了,感謝您願意對我說這些,也感謝您願意信任他。」
林載川微微一頓,問道:「當年那位心理醫生的聯繫方式,您可以提供給我嗎?」
——
噠、噠、噠。
黑亮的皮鞋落在光滑潔淨的地板上,發出一陣不緊不慢的聲響。
「閻王今天晚上要回來了。」
「聽說他跟那些條子徹底決裂了,以後再也回不去了。」
「……媽的,這尊煞神,真不想跟他抬頭不見低頭見。」
聽到慢條斯理的腳步聲逐漸響起、越來越近,竊竊私語的聲音瞬間靜止,幾個人仿佛被戳了脊梁骨一樣,直挺挺站在原地。
信宿穿了一身跟林載川幾乎同款的襯衣長褲,只是顏色有區別——信宿一身鴉黑,整個人的衣著沒有一絲雜色,襯的皮膚愈發冷白,讓他看起來更加出離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