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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載川反覆將昨天夜裡的對話在腦海中逐字逐句復現,如果說信宿的哪句話有可能在對他說謊,那只有那一句——
「長久凝視深淵的人必將遭受回視,屠龍的少年最終會變成惡龍。」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信宿會變成跟謝楓、周風物一樣的人,那是他無比憎惡的東西。
可林載川又非常清楚地明白。
十幾歲的信宿,跟現在嫉惡如仇的信宿是不同的。
那只是一個纖弱的孤單少年,沒有自保能力地任人傷害,只能努力蜷縮在一起,任由傷痛烙印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人……未來變成什麼模樣都是合理的。
林載川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坐了許久,才稍微抬起眼,把放在桌子上的手機拿了起來,打開通訊錄,撥通了一個許久沒有聯繫的號碼。
一段鈴聲過後,那邊很快接聽,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響起,「你好?」
林載川啟唇輕聲道:「阿姨您好,我是浮岫市公安局刑偵隊林載川。」
「……林警官?」
女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惶恐,正常人被警方通話的第一反應肯定都不是什麼好事,她遲疑著問,「有什麼事嗎?」
林載川低聲道:「不是公事,冒昧打擾。我想問一下,這段時間您跟信宿有過聯繫嗎?」
接電話的女人正是劉靜的母親張秀紜,在劉靜的那個案子結束之後,他們很久沒有聯繫過了。
但是信宿似乎跟這個女人一直有些往來。
張秀紜愣了愣,然後道:「年後他到醫院來過一次,但是很快就走了。」
林載川慢慢吐出一口氣,輕聲問道:「您可以跟我說一說具體的經過嗎。」
電話那邊的張秀紜有些訝異。
不知道為什麼,她印象里的那位支隊長,看起來冷靜文雅,是那種好像無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波瀾不驚的人,但這時候他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些落寞。
張秀紜想了想,「您知道的,我的醫藥費一直是信宿警官幫我繳納的,甚至還有我平日裡一些不可避免的花銷,他幫了我很多很多忙。」
「我們最多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願意幫我……但是既然能活下去,我也不想自己結束這條命,有句話不是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我治病的時候,還在家裡種了一塊地,趕集的時候去市場上賣賣菜,輕快,不累,雖然賺的不多,至少我的一日三餐有著落。」
「有些剛摘下來新鮮的菜,我就用籃子裝著給他送過去,我是一個鄉下女人,可能身上不乾不淨的,都是土,他竟然也不嫌,都收下了。」
「去年過年的時候,我看到別人家裡都張燈結彩,掛著紅燈籠,貼著對聯,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我一個人在房子裡,孤寡伶仃地吃著年夜飯,想跟人說話了,連一個能作伴的人都沒有。」
張秀紜道:「我覺得活下去沒意思了,想我家靜靜了,想早點去陪她,後來又不願意去接著看病,白白花些錢。」
「我這個病,停藥一天就能反應出來,過年完了沒幾天,我就在家裡暈倒了。」
「睜開眼的時候在醫院,看見信宿警官在病房裡。」
張秀紜道:「我跟他說,我不治病了,一個人活著沒有意思了,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圖個指望,圖個未來,我連一點指望都沒有了,連賴活都不想活了。」
「那天他跟我說,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那麼多年,他也是一個人長大的,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好端端活到了現在。」
「他還說,他媽媽去世的早,讓我替他媽媽多活幾年。」
聽到張秀紜的描述,林載川幾乎能想像出信宿說這句話時的表情——帶著一點冷淡的、不肯泄露出一絲善意的,故意做出不以為意的神情。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信宿警官為什麼這麼幫我,可能是覺得既然碰到了,就不忍心看著我自生自滅,所以伸手幫我一把。」
「現在我也想通了,活著一天是一天,明天跟今天肯定是不一樣的,這就是盼頭。」
林載川一時如鯁在喉。
信宿讓一個絕望的女人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條生路。
當時……當時有人這樣救他嗎?
他一步一步滑向深淵的時候,有人願意這樣拉住他的手嗎?
他不敢思量。
「不過這段時間我一直聯繫不上他,好像說是去出差了,您要是看到他,麻煩再幫我跟他說一聲,我很感激他。」張秀紜又道,「要不是信宿警官一直在幫我,早在靜靜死的時候,我就也跟著沒啦。」
「……我明白了。」
林載川喉結滾了滾,承諾道,「下次跟他見面,我會幫您轉達。」
掛斷了電話,林載川起身,換了一身衣服,走出了家門。
「林警官,您怎麼過來了?」
林載川在這裡住了七年,物業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看到他忍不住一個機靈——難道是他們小區攤上事了?
林載川道:「我想要昨天晚上九點到十點的小區監控錄像。」
物業二話沒說,馬上給他調出了監控,各個門口的視角都有。
林載川望著電腦屏幕。
晚上九點四十,監控畫面上,信宿的車駛出小區,一路加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