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殤
走在前面那人身材高壯,天庭開闊,然而鬚髮半白,精神有幾分萎頓,正是嶢國的老國君。然而他面白如紙,雙目有些渙散,可見是收了折磨,不再像從前那樣神態矍爍。
苗奉先見他頭髮凌亂,臉色難看,不由喚了聲:「父王,他們可是苛待於您?」
「我很好。」老嶢王搖頭,聲音卻出奇地宏亮:「先兒,我傳位於你,從此你就是大嶢之……。」
最後一個「主」字還未出口,立在邊上的人就一指封了他的啞穴。
到底是晚了,嶢王的話,跟來這裡的權臣們都聽得清清楚楚。
老王要讓位於太子!
金口玉言,斬釘截鐵。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一陣騷動。
「父王!」苗奉先一轉眼望向嶢王身後那人,恨恨道,「叛賊!昔日我就不該對你心軟!」
押著嶢王走出來那位眉目清秀、唇紅齒白,正是苗奉先的昔日好友,欽天監之子左丘淵。
這兩人曾是無話不談的至交,如今卻成大敵,分立於危牆的兩端,一旦兵戎相見就是不死不休。
馮妙君如在這裡,當會確認自己從前的想法:雲崕在返魏途中揀到左丘淵,魏國於是如虎添翼。
底下眾嶢人見到他,臉上都露出仇恨和鄙夷之色:此人有大才,於嶢國內政外交、軍事民情瞭若指掌。不消說,眠沙嶺的三百里流沙陣必定是他帶著魏軍通過的,也不知使了什麼法子;後面魏軍勢如破竹般前進,八成也是因為他對於沿線城守和軍力熟悉之故。並且他從前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對於黃金城的了解大概還要遠勝於雲崕。
這次魏國使出的奇謀,或許他也貢獻了聰明才智。
有這樣一個人助紂為虐,嶢國真是倒了大霉。
左丘淵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是,你和你父親不同。他不該殺我全家,你呢,你卻是不該對我網開一面。」他身為嶢國第一通緝犯在逃,苗奉先卻沒有狠命追捕,只因謀殺太子是欽天監本人所為,左丘淵原本並不知情。
否則,左丘淵也不能流亡近兩年時間。這一點,他自己也承認。
左丘淵嘆了口氣:「我虧欠你,但對這老賊,我必殺之而後快!」說到最後幾字,話聲轉厲,而後一把抓起老嶢王雙手。
於是眾人看到,老國君腕上銬著一副銀鐐,雙手卻都只有四指,在原本大拇指的位置只剩下一個血洞!
這左丘淵好狠,居然將他兩手拇指都剁了下來。
「你遲來一天,我剁他一個拇指。」
苗奉先目眥盡裂,咬著牙道:「左丘淵,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那都是後話了。」左丘淵面色不變,晃了晃老嶢王手上鐐銬,看後者臉上露出痛楚之色,「不若我們先談談條件?你再拖延半天,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剁下他的腦袋。」
苗奉先目光轉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雲崕呢?」
「這裡全權由我負責。」左丘淵笑道,「還用不著雲國師出面。好了,廢話少說,你現在認降就還能得到一個活蹦亂跳的父王。」
苗奉先顯然早就設想過這種場景,當即收起氣怒之色進入談判模式:「如果我說不呢?」
「那麼嶢太子就是不把國君的命放在心上了。你放心,你既然不在意他,我也不會馬上要了他的命。」左丘淵淡淡道,「不過麼,我們倒可以試試其他人在嶢太子心目中的份量,比如,這老傢伙的寶貝孫子。」
苗奉先呼吸頓時為之一窒。
嶢王的孫子,也即是苗奉先與晗月公主的兒子!
夫妻情深、父子天性,他心中著急:「他們母子何在!」
「很安全,沒人動他們一根寒毛——還沒有。」左丘淵悠悠道,「從現在算起,兩個時辰內你若是不降,我就剁掉你兒子一隻手。每超過一個時辰,我就再送他身上一個部位給你。」他聳了聳肩,「希望你好生考慮,不要超過十個時辰,否則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部位可以卸了。」
苗奉先氣息一下變得粗重,左丘淵則是向他一笑,而後拉著老嶢王返回角樓裡面。
始終沉默無言、垂首站在一邊的老國君忽然用力一低頭,猛地撞向門邊的立柱!
這一下,他豁出了全身的勁道。
紅角樓的立柱離他不過一尺,嶢王這兩天來一直很老實,誰也料不到他會猝然尋死。苗奉先大驚,想也不想,下意識撲了上去。可是角樓的禁制被觸發,頓時有一道結界將他擋了下來。
左丘淵同樣震驚,一把揪住領子將老嶢王拉回來,可惜終究是遲了一步:
後者腦袋已經狠狠磕在石上!
「砰」,一聲悶響,像是西瓜被砸爛,聽在眾人耳中卻是一陣寒意。
老嶢王腦漿迸裂,紅白之物濺得四處都是。
這崢嶸半生的君王,最後的結局竟是一頭撞死在自家花園的門柱上。
寧為玉碎,也不願拖兒子後腿。
「不——」苗奉先眼睛都紅了,「父王!」氣怒攻心之下,什麼也管不得了,什麼也顧不得了,反手抽出長刀強行破陣。
他接任國師之職以後,對元力和天道的理解越發透徹,這時出手與數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語。那把寶刃得他元力狂暴灌注,頓時亮光大熾,刀尖的罡氣冒出三尺有餘。
魏人費了好大力氣設在園牆上的結界用於群戰,防禦能力極為出眾,居然也被這森羅萬象的一刀給硬生生破去兩重。
刀氣如霜,幸好攻到得第三重結界時終於用老。紅角樓保住了,卻抖得像剛剛經歷了七級地震。
左丘淵見勢不妙,一個閃身躍下樓去,直往園中奔去,只留下一句話悠悠蕩蕩:「你不要妻兒性命了麼?」
苗奉先滿身氣血都衝到頭部,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哪裡能聽清這人說了什麼?他落回地面,埋頭幾刀劈在牆上,迅猛如狂風驟雨,竟是硬生生砸開這一處結界。
「轟隆」,牆面被他硬生生鑿開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