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攔我者死
他的聲音飽含著低沉地嘶啞,連帶著那幾不可覺的聲線也隨著顫抖了起來,唯有那一雙深邃的眼此刻靜得看不出絲毫情緒。
長歌蹙了蹙眉,聲音清冷得不帶一絲情緒:「你又可知你在做些什麼?」
李楨眼睫輕顫,背過了身,高高揚起下顎,負手在身後:「無非就是殺了一個該死之人。」
事到如今,長歌未曾想到李楨居然還不知反悔,親手殺了一個無辜之人,還能如此漠然置之,不由怒火中燒:「李楨,你倒現在還不知悔改?」聲音猶如萬年塵封的冰雪般嚴寒。
「悔改?」李楨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那笑聲中滿是隱藏不住的譏諷之色:「我為何要悔改?我又何錯之有?她幫我之時,早就該想到有這一日,難道,就因為她幫過我,我就不應該殺她,而是要將她救出來,好讓皇后將她送到我父皇面前去告發我,治我死罪嗎?」
那言聲鑿鑿、咄咄逼人的語氣,幾乎今一向冷靜自持的長歌怒不可遏,她袖袍一拂,「嘭」地一聲,三丈之外的紅椅被拍得粉碎。
「你簡直強詞奪理!」
李楨轉頭望了望那地上的碎屑,身體微微一振,再移開視線落在長歌身上,唇角竟然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一抹譏諷的嘲意:「怎麼?動怒了?」
他邁開欣長的腿,一步一步地長歌所在而去,在離她半步之距的地方頓住腳步,有些居高臨下俯瞰著她:「我就這樣的人,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才對!我可不像你們神仙,說什麼,要救苦救難,慈悲為懷,我從小生在帝王之家,只知道——攔我者死!」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驟然響起,無形之中似有什麼東西在瞬間塌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戛然而止,那半張白皙俊美的側臉,頃刻浮現了一個清晰五指分明的巴掌印。
長歌難以置信地望著李楨那半張紅腫起的臉頰,再望了望自己僵硬在半空中有些發疼的手,剛才,那一巴掌她揮得多重,只有她自己知道。
「我……」她張了張口,下意識地想解釋些什麼,卻未想,「呵呵呵……」的幾聲,李楨垂下了眼,低低地笑出了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最後那笑容竟是收也收不住。
或許那笑聲太過蒼涼,又或許那笑聲太過悲慟,長歌聽著,不知為何,仿佛從那裡面感覺到了失望二字,心口莫名的有些難受。
她伸出手,似想要說些什麼,手在快要落到他肩膀之時,李楨突然猛地止住了笑,聲無起伏道:「這一巴掌氣消了嗎?」
他的眉眼低垂著,完全掩藏在陰影之下,看不清任何神色,但渾身卻散發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長歌那半空中的手一頓,又隨之放了下來。
長歌本想著為剛才那一巴掌向他致歉,可是只要她一想到李楨在大殿所做的一切,又狠下了心來,終是未曾有任何言語。
顯然,李楨也未曾期盼過什麼,他轉了身,背對著長歌,仿似對一個舉無輕重的陌生人般冷漠道:「若是消了,煩請出去,我累了!」
逐客令。
長歌從出生以來第一次被人下逐客令,還是區區一界凡人。
長歌目光清冷,冷聲道:「不用你轟,我自己會走,竟然你身邊已有人護你,從今往後,我想我們也沒必要再見面了。」袖袍冷冷往後一拂,頭也不回地往殿外走去,身形直接穿牆而出。
李楨那張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了病態般的蒼白,他雙拳緊緊攥著,高高揚起下顎,合上眼,卻始終也不曾回首。
出了東宮,晴郎的天空不知何時已一片陰霾,仿佛跟人的心情一般,長歌心裡似有一股渾濁之氣堵住了胸口,咽不下吐不出的,令人難受至極。
停頓了一瞬,待她稍平復了心情,她抬步,毫不猶豫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龍澈,龍澈!」御花園內,長歌仰天吶喊。
許久,見龍澈仍不出現,不由深蹙了眉,她本想在臨走之際,向他道個別,卻未想他居然不在。
長歌當即轉身,打算回鳳凰山,卻未曾想,懷中似有什麼東西滾燙了一下,一陣幽藍的光芒也隨之綻放。
她低垂下頭,將懷中那半邊彎月形的玉佩取出,細細打量,近幾日,這玉佩時不時地發亮滾燙,不由有些疑惑不解。
「看來,他也快撐不下去了!」一道輕柔的聲音憑空而起,長歌抬眼,便見不遠處幻雪漸漸浮出了身形。
幾日不見,她比之之前消瘦臉色蒼白了不少。
長歌不動聲色地收回玉佩,目光冷清道:「他是誰?」
「這忘川之水果然是忘記前塵往事的絕好良藥,居然讓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折言神色落寞,黯然一笑:「雖然我討厭你,卻也不得不佩服你。若是我有你這般勇氣,當年,能夠決絕地飲下他遞過來的忘川之水,想必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這數千載光陰,我與他也不必走至如今這個地步。」
長歌心沒來由地一揪,面上仍是淡泊如水:「你說,我曾飲下過忘川池水?」為何她卻一點記憶也沒,身旁之人更是從未向她提及過?這千年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以至於所有的人都瞞住她?
折言眼眸微動,勾唇一笑:「難道那空下的幾百年沒一點記憶,你便一點也沒有懷疑過嗎?」
長歌低頭沉默。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她向來性情冷漠,從不過份強求任何事,況且,所有之事,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既已如此,她又如何刨根究底,自尋苦惱?
只是……自從她下了凡間,撿到這一塊玉佩之後,腦中接二連三會浮現一個模糊的身影,令她不得不重新去想那失去的百年記憶。
折言略有深意地望了眼她,無聲笑了笑:「若是好奇,便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長歌輕抬眼梢,見折言化為輕煙而去,知她恐沒安好心,卻不容再想其它,下意識地,尾隨而去。
碧綠的青山連綿起伏,懸崖亭台樓閣之上,白色的水晶珠簾逶迤傾瀉在地。
簾後,有一名男子撫琴,白皙修長的手起落之間有琴音流淌而出,虛虛實實,空空渺渺,似深谷中幽澗滴泉清涼透徹,而後,凝聚成一條涓涓細流,以頑強有力的生命力穿過千山萬壑、礁石縫隙、匯入波濤洶湧的江河之中,最終歸於平靜,只余屢屢餘音,似水擊打在暗礁上偶爾濺起的浪花。
「就是這裡!」懸崖峭壁之上,折言頓住腳步。
長歌抬眼望下,此時,正縫輕風吹過,撩起亭台樓閣那一層水晶珠簾,簾後,一張謫仙出塵的臉霎時出現,又隨著珠簾垂落地瞬間,隱藏在朦朧之中。
男子聞聲抬首,正好,與他對面懸崖之上的長歌目光不經意撞在了一起,四目相對,手中琴聲「錚」地一聲戛然而止。
折言唇角輕揚起幾分笑意:「東華,我便知道你會在這裡!」,眼卻不自覺瞥了一眼屹立在側的長歌,見她身子果然因這東華二字幾不可覺地僵了一僵,唇邊笑意擴大了幾分。
果然,縱然喝了忘川之水,那心底地本能卻還是克制不住呢!
她徐徐收回視線,飛身而下。
東華虛弱地低咳了一聲,縴手輕拂,那桌面上的琴憑空消失。
他站起身,望著迎面而來的折言,淡漠道:「我說了,無論你問多少遍,我都不會告訴你,他的下落,這是我與他的承諾,你回去吧!」
折言眼底寒意一閃而過,速度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她微微笑了笑:「我知你不會告訴我顧里的下落,這麼多年來,該做的,不該做的,我也都已經做了,我已經死心了。」
東華眼底有少許欣慰:「這般自是最好不過了!」
他掠過她,正欲走,卻被折言伸手攔住,東華輕蹙了眉,微撇過眼,折言轉頭望向他:「這次來找你,我是為了另一人而來的!」
東華似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聽腳步聲響,循聲望去,正巧見長歌抬步而來。
東華移開視線,知她這次所行目的,聲音轉冷:「你這又是何必呢?」
折言身體輕顫,用僅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因為我痛,東華,這場孽緣,顧里能放下,可是我卻放不下了,既然你不願意告訴我他的所在,那麼自然,你也要陪著我一起痛著,縱然生不如死,萬劫不復,我也要你跟我一起墜入地獄,你別想丟下我一個人,死可不是一種解脫。」
東華輕凝了眸,言語中有著少許失望之色:「折言,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折言輕輕淺淺毫不在意地笑:「當你不告訴我顧里所在之時,你便應該能夠想像得到。」
東華張了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那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已停在他面前。他轉頭望向長歌,長歌亦是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這塊玉佩是你的嗎?」長歌將那塊發著幽藍色光芒的玉佩遞在半空。
東華視線從她臉上移開,落在那塊玉佩之上,身體微微一滯,未曾說話,卻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