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我是否有曾騙過你?
「可惡!」宋珏雙拳稍稍捏緊,微微加重了語氣。
「血……我要血……朕命令你們,給朕血……」李煜這次那略有些沙啞尖銳的嗓音拖得長長,如同刀劍划過鈍器,在殿內久久迴蕩。
李楨抬步走近,撩起那幔簾,看著那床榻上躺著的蒼老乾癟的容顏,因譏餓的緣故面黃肌瘦,輕蹙了眉頭,款聲道:「長歌,可否有辦法解了他身上的邪毒?」
「邪毒製作方法有千千萬萬,必須得找到母體將以消除,才能徹底根治他體內的毒術,不然,回天乏術!」長歌抬步走近,望著李煜那昔日俊朗的臉龐成了如今這般,輕凝了一瞬,淡聲道:「我現在,只能幫你將他體內的毒性暫時壓制住,至於他是死是活皆看自身造化!」
她指尖輕彈,一顆藥丸被彈入李煜唇中,頃刻,李煜漸漸安靜了下去,不多久,便已入睡。
宋珏走上前,疑惑道:「這是何物?」
他想盡了辦法,也不能壓制李煜體內邪毒,沒想到,單憑這一顆小小的丹藥便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心下不免萬分好奇。
長歌聲音淡漠如水道:「歸寧丹!」
「歸寧丹?」這是何物?為何他卻沒有聽說過?宋珏有些稀奇地揚起了眉頭:「不知長歌姑娘,師承何派?」
長歌轉了身望向他。
「小舅舅!」李楨為李煜蓋好被子,回首,漫不經心地望了他一眼,眼眸含笑,「血衣衛如今是沒事可幹了嗎?」
「嘖嘖嘖!」宋珏一邊搖頭,一邊暗自咂咋舌,「這男人要是善妒起來了,可真是六親不認呀!」
他冷咳了一聲,「得了,我走,行了吧!待會,你叫下人將這屋子收拾一下,免得我每次來,看著都怪滲人的。」說完,既然跨步而出。
李楨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剛才宋珏口中念叨的他又豈會沒聽清?望著長歌此刻深凝的眉眼,他心裡低低嘆息了一聲,看來,又得費上一些功夫了。
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尋到與長歌這般親近的機會,可不能因小失大。
微沉吟了一瞬,當即,他朝屋外喊道:「李全!」
李全走了進來,恭恭敬敬道:「殿下!」
李楨沉聲吩咐道:「將這屋子收拾一下!」
李全頷首,立即退至門口,招了幾名宮婢進來。
李楨望了一眼長歌,長歌亦回首望他。兩人無聲之中,卻已知對方所想,當即一同抬步踏出門口。
出了甘陽宮,清涼舒適的晨風撲面而來,整個人頓時有些神清氣爽,那股屋內沾染到的沉悶血腥的氣息頓時消失殆盡。
李楨心情也隨之舒暢了不少。他微轉首,望著一旁靜默不語的長歌,心中一動,頓住了腳步:「長歌,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問我?」那語氣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他能感覺得到,自從宋珏說了那番話之後,她情緒上似乎有些波動,雖不明顯,然而,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
長歌抬起眼梢:「為何這麼問我?」
李楨唇笑微勾起一抹笑:「我與你相處這麼久,又豈不知你心中所想?你是不是想問我,我是否有曾騙過你?」
長歌微微一怔。不錯,她的確是想問他,關於斷袖之桃的事。
從今日她離開他的那一剎那,已經細細思量了這個問題。然而,最終,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她本不想理會,奈何,這件事就如同喉嚨卡了一根刺般,在時刻提醒著她,以至於,她不得不正式面對這個問題。
這段時日,他對她的所做所舉,對她的關乎與備至,完全超越了師徒之感。她本以為自己多疑,可是,當她聽宋珏這般一說,那疑惑,又頓時浮上了心頭。
那種深刻的惶恐的不安令她有些無措。
李楨眼眸深邃地望著她,似眼中似飽含了千言萬語,他極度認真地道:「若我說有呢?」
是的——有!
那種感覺很早很早便已經開始了,或許是從她失了法力假死的那一刻;或許是從他不小心撞到她洗澡的那瞬間;又或許是從見到她第一眼的那一剎那;又或者是從更遙遠的從前……
那種感覺不加渲染的,就那麼毫無防備的在他心底扎了根。
可是……
他卻並不想將它拔除,而是任由它在心底像幼苗一樣茁壯成長。
長歌心猛地一震,望著那深邃的幾乎望不見底的眼眸,一股怒氣不知怎的就浮上了心頭,聲音冷冷的幾乎不帶有一絲感情,「李楨,你可知你在說些什麼?」
雖是預料中的反應,李楨的心卻仍然止不住的一點點地開始下沉,心堵悶的有些透不過氣。
他在難過什麼呢?或許,他剛才,是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期待的!
「知道!」他低垂下了眼瞼,將情緒掩藏在眼睫之下,頗有些自責道:「我不該每次你罰我抄寫書簿之時,偷偷的叫人幫我代抄。」
長歌微怔,未曾料到他突然說出這番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李楨又補了一句:「雖說,我放了難以寬恕的錯誤。但,你動不動,便罰我一夜之間抄寫三百遍書薄,別說是我,怕是任何一人皆難已辦到。」言語之中,竟然透露了幾分心酸。
長歌消化了許久,才從他所說的那些話中反應過來:「你——說的是罰你抄寫的那些書?」
「不然呢?」李楨微微俯低身形,將臉湊近她,看著那近在咫尺的臉頰,「你以為什麼?」
她居然以為……
被李楨近距離地一問,長歌面上有幾分詭異的尷尬。然而,心底卻莫名鬆了口氣。
她目光清冷地望著他,雖不想承認,但李楨所說沒錯,一夜之間,抄寫三百遍書集,對於一介凡人來說難於登天。
見李楨靠得那麼近,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漠聲道:「你倒是很是投機取巧。」
李楨輕挑了眉,笑了出聲:「所以,你在間接誇我睿智?」
睿智?
這一年以來,看來他除了沉穩內斂了不少,連帶著那臉皮也厚了不少。
長歌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未曾回答他的話,一言不發地轉了身,朝前走去。走了沒幾步,見李楨還未跟上來,微蹙了眉,冷冷道:「還不跟上來?」語氣卻沒有之前那般冰涼。
李楨淡笑:「我還有要事要辦,你先回去吧!」
要事?
長歌微轉了身,意味深長地望著他一眼,卻也沒在多問,當即轉回了身,抬步離去。
稀疏溫熱的陽光直射而下。
宗人府,角落處最為偏僻的院子裡,荒草萋萋,那院牆內原本長得茂盛碧綠的瓜藤顯然沒人打理,已有些怏怏之態,已無往日的光彩。
院內各處,落葉紛飛,灰塵遍地,不難想像,那負責照顧這裡起居的奴僕怠慢懈工,才導致如斯場景。
這院子並不大,幾乎一眼,便能看透全貌。
李楨緩步而入,第一眼便瞧見了屋內一襲蔚藍衫的病態男人正安靜的坐在窗旁,捧書翻看,時不時握緊低咳兩聲,透露著他此刻身體很虛弱。
李楨輕凝了眼,望著那熟悉溫和的眉眼,實在是有些不敢相信那般溫和與世無爭的人,會與那背後精心布謀設計殺他之人有半分相似。
他抬步走近,突地,聽到里處李子耀輕轉了頭,朝旁邊空空蕩蕩的地方,淡笑道:「憐卉,你可還記得這句詩嗎?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那語氣似透過了無數的虛空,落向了飄渺的遠處。
「那年,我坐船同一女子江下泛舟,兩人在合奏一曲鳳求凰,你從天而降,沒有任何緣由的,便將我踢下了船。我爬上岸,問你為何?你卻說了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你竟然不喜歡這名女子,又為何要與她彈奏這一曲鳳求凰呢?」
說到此處,他竟然輕輕地笑出了聲,笑到最後,眼底既然有淚花開始閃爍:「我以為全天之下,最懂我的人是你。可是……為什麼,最不懂我的人亦是你。你為何不走呢?這幾年以來,為何我如何趕你都不走?你可知道,每當看著你為我四處奔波、為我日漸憔悴、我會比你更疼更難受?」
最後,一行清淚流出,他輕輕地閉上了眸。「你為何就是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若是我的性命要以失去你為代價,我活著還有何意義?這些日子我無時無刻不活在懊惱與自我悔恨之中,我在想,若是我對你多關心一些、若是我知道那數千條魂魄被你掬起的、若是我早一點知道真相能夠阻止你,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
「憐卉——」他睜開眼,聲音哽咽沙啞,「竟然你最愛這一句: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為何,又孤零零地將我一人留在世上?」
李楨心底多少有些複雜,李子耀雖說是待在宗人府,但,從他記事開始,他也沒少給過他關懷。那是一種屬於親人之間的,李煜從未曾給過他的,溫暖。
他雖不太清楚牟憐卉與李子耀曾經發生過什麼,但亦知他們這幾年雖同住在屋檐之下,卻各自活得很痛苦。
一人因命不久矣,不想她因他的死亡而難受,故意裝作冷漠想攆她走。
一人因情留下,是打是罵,從不言後悔。
兩人就這般彼此痛苦的折磨著。
若是沒有發生現在這一切,若是沒有知道他母后是因牟憐卉而死,若不是所有的疑慮都指向了眼前這個男人,他想他定然會毫不猶豫地走上前,給予寬慰,然而,現在,卻是邁不動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