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命數
涼亭由兩個相連的六角單檐亭組成,雖不似皇宮別院那般富麗堂皇,倒也是典雅清逸。
這個涼亭是為了讓途經而過的魂魄休息時所建,它的周側有一座巨大的石碑,便是世人常言的三生石。
三生石上望三生,緣定三生載永恆,這是凡間自古以來流傳的名言。在三生石面前,可看盡前世今生,所以在喝夢婆湯之時,大多數魂魄都會來這裡瞧上一眼。
長歌與君臨還未走到那涼亭,遠遠地,便聽到有女子雙手捂住嘴嗚咽嗚咽地哭泣著,而她旁邊則有兩名婦人出言安慰。
具體說什麼長歌聽不太真切,只是斷斷續續地聽到那兩名婦人漫罵什麼,所託非人,不得好死之類的!
那女子越哭越凶,最後居然泣不成聲。
以前長歌總不懂世人為何拘泥這塵世的****之中,因而,對那些因情所苦而尋死覓活之人多少有些輕視。
這世上有多少孤魂野鬼想要投胎皆無能為力,那些在世為人之人卻如此踐踏生命,縱然死了,也不足以令人惋惜。
然而,自從她恢復上世記憶之後,才明白,這世上有一種****,它可以跨越生死,只為執手相依!不知何的,她突然就想起了司命常常念叨的那一句:相離莫相忘,天涯兩相望,不思量,自難忘,濁酒一杯慰情殤!
長歌眼睫輕輕顫動著,見三生石旁那一張張淚流滿面的臉,不知為何,心底既然有幾分酸澀之感。
見長歌情緒有些低落,君臨低垂下頭,輕聲道:「莫要擔心,這世上薄情之人雖多,但,絕對不會是我。」
長歌只是因這女子哭泣的聲音一時憶起花無憂有些感觸罷了,被他這自戀的話有些逗笑:「我為何要擔心?你薄情負心與我何干?」
「自然有關!」君臨輕描淡寫地勾唇笑了笑,眼中帶有深意道,「這些話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想說予你聽!」
長歌身體微滯。
忽地,有溫朗的聲音徐徐響起。「給你……」
長歌抬眼望去,便見一襲粉紅長衫的年輕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帕遞到女子面前。這側影隱隱有些熟悉,長歌微凝了眼。
那女子顯然怔住了,她哽咽地拿過那錦帕,盈盈行了一禮:「多謝公子……」
青年男子搖了搖頭,雙手虛扶起她,眼底似划過一絲悲憫之色,寬慰道:「姑娘何事這般傷心?」
女子又不禁潸然淚下:「我轉世三生,所嫁皆拖非人。如今這世,我逝世才不過一天,我那夫君便丟棄我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納了新房進來,我那可憐的孩子正發著高燒無人照顧,我如何能不傷心?」
這女子生得頗為好看,說到最後,如花的小臉滿是梨花帶雨之姿,令人免不了心生憐惜。
年輕男子皺了皺眉,只得出言安慰道:「凡事皆由天定!或許這幾世只是上帝給你的磨難,下一世你便能遇良人。」他顯然不知道怎麼寬慰,那話說得頗有些生硬。
果然,女子哭泣未止,哀傷道:「公子不必安慰於我,許是我命本該如此!」
年輕男人又道:「我生來命運多舛,命犯天煞孤星,姑娘若是不介意,那麼來生便由我來娶你……」雖是極短的一句,里處卻包含著不可動搖的承諾。
「你……」女子用綿帕輕拭淚水,轉首,望著他,面上閃過一絲訝異。
青年男人微微頷首。
這聲音實在過於耳熟,長歌加快了腳步,終於走到了涼亭三生石旁。許是男人感覺到了有兩處視線望來,微微轉首,那張熟悉的臉龐霎時浮現。少了平日的風情妖媚,更多的則是飽經歲月的滄桑。
「龍澈……」長歌難以置信地輕呼出聲,果然是他!
先是李楨的生死薄有異;再是慕秋由魃轉變成了凡人;其次,龍澈由仙變成了普通人。這短短一日之間,一幕幕衝擊實在有夠震驚。
長歌緩步走到他面前,清冷的雙眼划過一絲凝重,詢問道:「這五百年來究竟發生了何事?」
男人微微一怔,有些疑慮地望著她,瞬即,微笑道:「姑娘許是認錯人了,我不叫龍澈,我叫宏暢。」
宏暢……
長歌微頓,連他也忘記了嗎?
就在長歌出神的瞬間,宏暢低頭在女子耳畔附耳說了什麼,女子面上划過一絲嬌羞,點頭,雙雙攜手離去。
長歌好不容易見到他,心裡還有太多的疑慮未曾解開,那五百年所發生的仿似團迷霧有太多意料之外的東西,眼看龍澈越走越遠,她就要追上去,卻被君臨拉住了手腕。
「竟然他忘了,你追過去詢問也無濟於世,你修仙這多年,定然也知,各人皆有各自的命數,強改不得,參與不得!」
長歌步履微滯,轉首望向他,終是未曾追上去。
「咔嚓」地一聲,有斷枝踩碎。
「誰?」君臨冷喝了一聲,白皙修長的手指往旁一吸,一名躲藏在紅色花海之處的女子便毫無防備地被吸了出來。
長歌望向來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輕聲道:「慕秋?」
慕秋顯然也不曾料到會被發現,她眼底掠過一絲驚慌很快便又消失不見,見自己此刻有些狼狽,她稍整理了下儀容,迎了上前,訕笑道:「原來兩位也在這,好巧,好巧!」
君臨平靜的眼閃過一絲探究,蔳唇輕啟,意味深長道:「夫人去而復返不知可是遺落了什麼重要之物?」
語帶雙關。
慕秋眼睛微閃,不知為何,被那雙犀利鷹桀的眼望著,仿佛所有的事皆被一眼看穿,令她有無地遁形的錯覺。
「這三生石旁有許多來往的魂魄皆會說些凡間趣味之事,我閒來無事,就想來這裡聽聽故事。」她不著痕跡地避開君臨的視線,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這空曠無人的四周,望著已經踏入奈何橋,喝下夢婆湯的龍澈,輕輕喃道:「凡間這個時候怕是到了黃昏了吧?」言語之間有股莫名的惆悵。
長歌隨著她的視線望去,輕聲道:「的確是已近黃昏,聽聞凡界的夕陽落幕晚霞最美,夫人可否願意與我同去看看?」
慕秋身體微頓,望向長歌,面上有些猶豫:「可是……」
君臨看出了她所猶豫之事,斯文溫雅笑道:「素聞閻君棋意精湛,正好,本君難逢敵手,想必夫人應該不介意我占用閻君的時間,去討教一二吧?」
慕秋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緩聲道:「多謝!」
……
當長歌與慕秋到了凡界之時,已是夕陽落幕時分,金黃色的斜陽直射而下,照耀在琉璃磁瓦之上,浮出一層薄薄的刺眼的金光。
揚州城內,要說這最值得令人津津樂道之事,那便數揚州知府沈傲書。他人如其名,學識淵博,骨氣傲人;聽聞他三歲便會背三字經,五歲便能做詩,八歲那文采就連當今的狀元郎也忍不住連連稱讚,是個少有的天才子。
他十五歲科考便一舉奪魁,然而,他為官清廉,不願對其它大臣般對皇帝阿諛奉承,加上,朝廷之上無論對方官居何職,只要對方放錯,都直言不諱。最終,被多從大臣彈劾,才被貶到了這小小的揚州城來。
而今日正是這揚州知府沈傲書夫人分娩之日。
沈傲書雖是官位便小了,但,因他清正廉明,剛正不阿,深受百姓愛戴,所以,縱然那夫人的孩子還未生,城裡內內外外已是張燈結彩的,喜慶一片。
此刻沈府,整個府邸都渲染著緊張的氣息。
院亭內,兩道絕美脫塵的身姿霎時浮起,因隱了身形,並未有任何人查覺注意。
望著走廊處來來回回走動的婢女僕從,慕秋心湖劇烈翻湧,平靜的眼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很快,便又被她斂得乾乾淨淨。她緩聲道:「不是說在凡界好好逛逛嗎?你帶我來這做什麼?」
長歌面無波瀾,目光望著不遠處那扇緊閉的房門,語氣飄渺道:「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投胎到了何處?」
慕秋身體微顫,心仿佛被人緊攥在手裡,痛得她有些難以呼吸,她面上有些不耐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這裡吵死了,我要回去……」說完,衣袂往後一盪,抬步離去。
一道稚嫩的哭啼聲洪亮傳出,屋內有老嫗欣喜若狂地喚道:「生啦,生啦!」
慕秋步履猛地一滯,腳步卻再也無法挪動分毫。
那站在門口焦急走動的中年男子雙目驟然一喜,反身,便聽見身後有門打開,一名身姿豐盈的婦人走了出來,手中抱著一個用紅色襁褓包裹著的白白胖胖的男嬰,喜眉笑眼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夫人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仿似為了印證她所說,那襁褓中的男嬰哇地一聲,「哇——哇」地大哭了起來。
「好……好……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夫人,我們有兒子了!」中年男子有些欣喜若狂,連話也說得磕磕巴巴了起來。似想到了什麼,疾步便往內屋走去。
穩婆見狀,連忙抱著嬰兒跟上去,卻在抬步的那一剎那,整個身形定格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