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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阿蘭若(13)

    鳳九艱難地從披風裡頭鑽出來,方才分析嫦棣的沉靜全然不見,一眼定格在息澤嘴角邊的杯子上,腦袋一轟,伸出一隻手阻道:「住手英雄,那是我的杯子!」

    息澤轉頭,臉上流露出不解:「你的不就是我的,有什麼分別?」

    鳳九腦袋又是轟的一聲,避開旁人目光,捂住半邊臉懇切道:「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息澤頓了片刻,言簡意賅道:「因為我以前吃錯藥了。」埋頭將從湯盅里倒出的一碗熱湯遞給她,「來,這個喝了。」

    今日息澤神君從言到行,完全不可捉摸,鳳九簡直一頭霧水,疑惑地接過熱湯:「這什麼?你做的嗎?」湊到鼻端一聞,讚嘆道,「你竟然還會下廚哦,了不得了不得,我最欣賞會下廚的人了,改日咱們切磋切磋。」

    息澤手裡的杯子晃了一下,臉上卻神色不改地道:「嗯,我……下廚,看著茶茶做的。」

    因並非什么正宴,氣氛並不拘束,羅帷後頭傳出樂姬撥彈的三兩聲絲竹,座上諸君各有攀談,倒不顯得鳳九他們這一桌几句言語的突兀。

    只是,先前嫦棣鋪墊了那麼一出,世人皆有顆八卦的心,諸位臣子雖你一句「上次借賢兄的那本註疏,見賢兄文稿上頭朱字的批註,可謂字字珠璣令愚弟好不敬佩」,我一句「愚兄一些鄉野見識豈能同賢弟相比,不敢認得幾個字便自負有學問,倒叫賢弟笑話」,面上瞧著像是小談小酌得熱鬧,實則眼風都兌起來,耳朵都豎起來,全向著息鳳二人這一桌。

    息澤不遠千里趕回來赴宴,上君自然要拎著空閒關懷兩句,看在息澤的面子上,亦難得關懷阿蘭若兩句,道:「方才息澤說你近日用不得薊柏果,卻是為何?」

    為何?鳳九當然不曉得。瞧了一眼息澤,試探著向上君道:「可能……因為薊柏果是好東西,橘諾病著,應該多吃點兒,所以我吃不得?嗨,其實我……」

    她本意是剖白自己有一顆善讓之心,個把果子給不給吃其實不放在心中,卻連個話頭都還沒挑起來就被息澤生生截斷:「她正用著護魂草,護魂草與薊柏果藥理相衝,她受不住。」

    鳳九心道你向著橘諾便向著橘諾罷,我又沒有說什麼,編哪門子瞎話,心中計較著,沒留神脫口而出道:「我沒記得我在服護魂草啊?」

    息澤瞅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你碗裡的不就是?」

    鳳九看向碗中,愣愣道:「這難道不是一碗放了姜的魚湯?」

    息澤瞟了一眼她用勺子舀出的兩片姜,道:「護魂草生在極陰之地,腥氣甚重……」話還沒說完,精通廚藝的鳳九已是滿面開悟地明了:「哦,所以這道菜你是先用魚的腥味來擋著護魂草的腥味,再用薑片來去掉魚的腥味?不失為一個有見地的想法,但還有一個做法我方才想起來也可以同你探討探討。這個草雖然腥吧,用羊肉的膻味我覺著也該壓得住它……」

    息澤滿面贊同地道:「下次咱們可以試試。」

    一旁服侍的茶茶終於忍不住插話:「二位殿下,但其實這不是一道菜……」

    風台在他們一派閒說中漸漸靜下來,橘諾嫦棣兩位公主面色鐵青,座下的臣子們低頭互換著眼色,良久,倒是面露玩味的上君打破沉默,向息澤道:「這麼說,那護魂草,你不是取給橘諾的?」

    鳳九頭一大,倒是忘了這一茬。

    這麼說,幾日未見息澤,他高山涉險,卻是為自己取護魂草去了,自己真是何德何能,累他如此惦記,就算有個夫妻名分在,他不得不扛一個責任,但做到這個地步他也實在太過敬業,何其值得學習……

    鳳九腦中胡亂想著,眼中胡亂瞧著,見息澤瞅了一眼橘諾,目光重轉回主座,面上神色卻極為莫名地道:「若不是為了阿蘭若,始空山路途遙遠山勢又險峻,我為何要去跑一趟?」想了一想,又道,「君後確邀我診看過一段大公主的病情,依我看大公主已沒有什麼,無須我診看了,倒是阿蘭若,不看著我不大放心。」

    鳳九一口茶嗆在喉嚨里:「你……胡說的吧?你前一段明明跟我挺生分的,你……真吃錯藥了?」

    息澤側身幫她拍背順氣,拍了好一會兒,方緩緩道:「哦,那是因為我難得下山一趟到宮裡,你卻沒有來找我。」

    鳳九沒有想通這個邏輯,皺眉拎著他話中一個錯處:「明明是你沒有來找我好吧?」

    息澤眉間的微蹙一閃而過,這個問題該怎麼答,他想了片刻,誠懇地胡說道:「我來找你了,只是你見到我卻像沒有見到,整日只同你師父在一處,所以我故意不理你,其實是因為在吃醋。」

    蘇陌葉反應快,趕緊攤手道:「神君可不能冤枉我……」

    鳳九卻是目瞪口呆得沒有話說。

    息澤又說了什麼,蘇陌葉又說了什麼,上君又說了什麼,因為鳳九的腦子已被氣得有些糊塗,全然沒有注意,連晚宴什麼時候結束的也不曉得,回過神來時,風台上唯剩下她同蘇陌葉二人。

    河風一陣涼似一陣,鳳九顫顫巍巍向蘇陌葉道:「陌少,你覺不覺得今日這個息澤有些……有些……唉,我也說不好,總覺得……」

    蘇陌葉卻笑了一笑,接著她的話頭道:「是否讓你覺得有些熟?」

    熟?蘇陌葉一個提點,令鳳九恍然。息澤神君某些時候,其實……同東華帝君倒有些相類。她撓著頭下風台,心道若是東華帝君有幸至此,定要引息澤神君為平生知己,屆時怕連宋君便需得讓出帝君知己這一寶座了罷。倘若帝君喝個小酒下個小棋不再找連宋君,連宋君不是會很寂寞嗎,不會哭吧?呃,不對,連宋還可以去找蘇陌葉。看來沒有女人,他們也過得很和諧嘛……

    02.

    歸臥已是亥時末刻,許是護魂草之故,鳳九一夜安睡,第二日晨起,卻發現床前新設了一榻,隱有亂象。招茶茶來問,道息澤神君昨夜在此小臥一宿,天未明已起床至廚中,似乎正同幾個小廚學熬粥。

    鳳九一個沒穩住,直直從床上跌下來,茶茶羞澀道:「殿下可是惱神君既已入了殿下小艙,殿下自有枕席,他卻為何另行設榻?」臉紅道,「茶茶原本亦有此一問,後來才明白,乃是神君體貼殿下身子尚未大好,方另設床榻。未與殿下一床,卻並非神君不願同殿下圓那個……房……」

    鳳九跌在床底下,腦門上一排冷汗,顫抖道:「你……你先拉我一把。」

    圓房。圓房之事,鳳九不懂,她沒譜的娘親和姑姑也並未教過她,但她隱約曉得,這樁事極其可怕。息澤到底在想什麼,這簡直無可預測,唯今之計,怕是唯有找萬能的陌少商量商量對策。

    不過,找陌少,也需填飽肚子,縱萬事當頭,吃飯最大。

    但今日陌少知情知趣得過頭,她方梳洗畢,飯還未擺上桌,陌少已出現在她艙中,眉眼中淺含笑意:「一大早在我房中留書讓我過來,所為何事?且邀我到你房中密談,也不怕息澤神君喝醋?」

    斯景斯情,讓鳳九晃了晃頭。

    片刻前她還神清氣爽嚷著要吃肉粥,卻不知為何,自見到蘇陌葉推門而入,腦子就隱約開始發昏。

    模糊間聽陌少說什麼房中留書。

    她並未在他房中留過什麼書,更未讓他到她房中來。

    但此時她瞧著他,只覺得眼前斯人眉眼俱好,正是千年萬年來三清境中紅塵路上苦苦所求,她費了那麼多的力氣想要得到。

    瞧著鳳九一動不動凝視自己,眼中慢慢生出別樣神采,蘇陌葉笑意漸斂,剛問出一句:「你怎麼了?」少女已欺身撲了上來,牢牢抱住他,緊緊圈住他的脖子。

    即便是假的,卻是阿蘭若的臉,阿蘭若的身體,阿蘭若傾身在他耳畔的蘭澤氣息。

    主船之上,嫦棣袖著手坐在橘諾對面,心中急躁,第五遍向橘諾道:「姊姊,時辰差不多了吧?」

    橘諾抬手,不疾不徐倒一壺熱茶,瞥她一眼道:「急什麼,這種事譬如烹茶,要正適宜的火候,烹正適宜的時辰,或早或晚,皆不見其效,要的就是這『正適宜』三個字。」

    嫦棣哼一聲站起來:「好不容易以水為媒令他二人中了相思引之術,我急一些又有什麼,也不知息澤大人近日為何會對阿蘭若另眼相看。我已迫不及待,他若瞧見這位另眼相待之人與他人的纏綿之態,臉上會有什麼表情?」冷聲一笑,「倒是阿蘭若,背夫私通之罪坐定,莫說父君原本便不大喜歡她,便是寵在心尖,這種大罪之下,也不會再姑息了罷。」

    橘諾悠然將茶具放回原位:「那是自然,要想將她打入谷底永不能翻身,陷入必死之地,此方乾淨利落之法。」起身含笑道,「差不多到時候了,昨夜她掃我們顏面的時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今日,只我們兩人前去又怎麼夠。」

    推門而出,思行河上正是白浪滾滾。

    小畫舫外白日青天,小畫舫內鴛帳高懸,為了擋風,茶茶早幾日前便將床帳子換得忒厚,帳子放下來,晨起的些微亮光一應隔在了外頭。

    床幃略顯凌亂,青年衣衫不整地躺臥在枕席之上,少女身上僅著一條薄似輕紗的貼身長裙,香肩半露,扣住青年雙手,眼神迷離地半俯在青年的身上,幼白的腳踝裸出,同青年纏在一處。

    帳中春光,豈香艷二字了得。

    鳳九昏茫地望著身下的青年,著實迷惑,此時此刻,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下一步,又要做些什麼?

    身下的人倒是很沉靜,目光移到她面上逗留了片刻,像在沉思什麼:「拖到床上,剝衣服,推倒,壓上來。」

    鳳九不解。青年凝目看著她:「這四步做得倒熟。」似嘆息道,「但我不記得我教過你,哪裡學來的?」

    一向威儀的青年竟被自己壓在身下,還這樣嘆息,鳳九感到稀奇。他的眸子裡映出自己的倒影,像是寒夜裡柔和的星輝,又冷,又暖和。

    她低頭親上青年的眼睛,感到他的睫毛一顫,這也很有趣。

    她唇齒間含糊地回他:「看書啊,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裡邊什麼都有。」

    青年聲音極低,不靠近貼著他幾乎就不能聽清:「那書里有沒有告訴你,下一步該做什麼?」

    她離開他一些,將他的臉看清,點了點頭:「有的。」很多事,她依然想不清楚,既然想不清楚,就懶得想清楚了,只是本能地想更加親近身下的青年,她鄭重地道:「下一步,要把燈滅了,然後,就是第二天早上了。」抬身疑惑地道,「但燈在哪兒呢?」

    青年依然保持著被她縛住雙手任她魚肉的姿勢,凝視著她,良久才道:「我覺得你看的那本書,刪減了一些東西。」

    鳳九嘴上嘟囔著:「是姑姑給我的書,才不會刪減什麼東西。」一邊自顧自尋找床上有沒有燈,但想了想又覺得即便是姑姑給的書說不準也有殘本,好奇地道,「那你說刪減了什麼東西?」

    青年的目光卻有些深幽:「現在不能告訴你。」

    鳳九眼中映入青年說話時略起伏的喉結,他這些地方,她從沒有認真注意過,因為從未貼得這樣近。或許過去其實有這樣靠近的時候,只是膽子沒有今日這樣大。

    她對書本中刪減了什麼已然不感興趣,含糊地支吾了一聲算是回應,放開壓住青年的一隻手,轉而移向他的衣襟,將一向扣合得嚴謹的襟口打開。她的手頓了一頓,青年敞開的衣襟處,露出一段漂亮的鎖骨,她眼睛亮了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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