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他不是她 (一更)
「大……大人,不審了?」書生被一七令的一句退堂弄得很是迷糊,這句話也不是他說的,而是呵斥排歌的那個官兵說的。
卻見一七令此時也怒了起來,「我說退堂,你沒聽見嗎?」
官兵這時才知道一七令有些生氣了,便也很識趣地使了一個眼色,眾人皆懂,個個都遛了出去。
書生愣了一愣,亦是看懂了身邊的人的行為,便也站起身來悄悄地遛了。
整個堂只剩下一七令和排歌,安靜如深夜,只有排歌些許啜泣聲在堂內迴響。
一七令很是不忍地站起身來,看到排歌哭的那一剎那,他頓時就心軟了,雖然他打從離開天界開始就在心裡下定決心,此生不會再對旁人有半點柔情。
因為只有絕情,才不至於顯得狼狽。
但是看到排歌的眼淚時,他還是認輸了。
「哭什麼哭,你不是已經如願了嗎?」一七令沉默了半晌,最後還是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排歌這個時候才停止了啜泣,而是抬起淚眼汪汪的雙眼,有些無助地盯著面前這個她好找了幾天的兄長,「你真的是一七令?」
一七令頓時覺得有些好笑,「怎麼,不像嗎?」
他以為排歌會開口質問他,為什麼當初不與她相認,但是沒想到她第一句話竟也還是確認。
「可是,你前些天都不認我,還說你沒有我這個妹妹。」說著,排歌更是覺得委屈,她心裡也很是好奇,為什麼自己對面前的這個男子毫無抵抗力,分分鐘就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在他面前暴露無遺。
一七令直到現在也還是迷惑的,竟也還直言不諱道:「其實……我現在都不知道為何我會有你這麼一個妹妹。」
排歌登時哇地一聲就又大哭了起來。
一七令又有些手足無措了,「誒,你別哭啊,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語罷,排歌哭得更凶了。
一七令登時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急忙轉移話題道:「誒,我又不是說不認你,你就別哭了,最多,你要是真的要認我這個哥哥,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們也可以拜個把子不是?」
排歌聽罷,頓時破涕為笑。
這一笑倒是給一七令笑得迷糊了,怎麼又開始笑了?女子還真是都是神奇的動物……
想當初他和梁令相處時,她亦是一會笑一會哭的,感覺比那天氣還捉摸不定,現在面前的這個女子也是……
不過看得出來,這個女子倒還真的有幾分梁令的神韻,但是他怎麼也不會相信,他還有另一個妹妹,除非……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排歌一把便撲在他懷裡,滿是淚痕的臉還故意在他的衣服上蹭了蹭。
「哥哥,其實我真的是你妹妹。」哭了好久,排歌這才終於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當她再次抬眼去看一七令的時候,這才開始對她解釋。
一七令也很想信服,其實就算他不信服,現在看到排歌如此堅持想要與她相認的模樣,他也覺得自己逃脫不了這個命運的。
好在也不是什麼壞事,不過,既然她還是想要解釋,就不妨再給她一點時間解釋好了。
「嗯?可是好像我們的爹娘現在都不在人世了呢?呃……我是說,仙界。」
說完,一七令才想起來,仙人墮入誅仙台,只會剔除仙籍,永生永世不再為仙,卻也還是在凡間當著一個小小的凡人,經歷不一樣的生死輪迴。
所以,他的爹娘其實是還在的,只不過與他們在不同的地方罷了。
而且,他們也不會記得自己還有這麼些兒子和女兒。
排歌就知道一七令會這樣說,便也將準備了許久了措辭一一說開,「我就是當年阿娘在肚子裡還沒有生下來的寶寶。」
說這話時,排歌也覺得自己很是矯情,但是知道現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兄長的時候,她就又覺得就算矯情一點又有什麼所謂,反正也是親人,他不會嫌棄她的。
「這樣。」一七令點點頭,那這樣就說得通了,他方才在腦海中亦是這麼想的。
排歌倒是有些驚訝,「你……這麼快就信我說的話了?」
「那不然呢?」一七令覺得排歌有些莫名其妙,「你找了我那麼久,現在又跟我說了那麼多,不就是要與我解釋這件事情的嗎,難道你現在反而不希望與我相認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排歌急忙辯解道,她只不過有些不敢相信,他就單憑她簡簡單單地一句話就信了她,「我還以為你不相信我呢。」
「倒也不是說不信,畢竟看到你的時候,我也想起了我另外一個妹妹,哦,就是你的姐姐。」一七令再次解釋道,希望這個看起來相當蹩腳的理由可以讓她信服。
排歌亦是狂點頭表示贊同,而後臉上又多了一分期待,「那哥哥怕是還不知道吧,令府如今已經洗清冤屈了。」
「嗯,這個我知道。」一七令表示知道,縱使他不再與天界上的消息有過多的來往,但是在知曉了這件事情之後,風入松還是破例找了個機會告訴了他,只是,當風入松還想要跟他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也找個藉口避開了。
是的,他知道這件事情之後不是感激涕零的,亦不會對天界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君有更多的好感。
反而他更是怨恨那個地方。
所以,就算是與令府相關的事情,他也不會再有興趣想知道。
風入松上神也就沒有告訴他,他其實還有一個妹妹,而且這冤屈的洗清,就是因為他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強行學習了禁術之後迫使眉嫵承認了她所犯下的罪行。
「那哥哥為何還不回來呢?」排歌很是驚訝他已經知道了,難道這麼多年來,他之所以不上天界還另有隱情?
一七令搖搖頭,臉上是一臉寵溺的微笑,眼神中卻也帶著一股莫名的憂傷,「有些仇,有些恨,可以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隱沒到歷史的長河,而有些傷,卻註定只能在時間中漸積漸深。」
排歌還是有些不明白,只是昂起頭來,再次盯著她的大哥。
她沒有想到,他給她的答覆竟然是這般決絕。
她驀地想起自己當年下仙山時的心情,那個時候,她孤身一人,心中落寞,那個時候,她亦是心中積怨地看待整個天界。
若不是州慢,她相信她現在依舊還是不待見天界的人的。
「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嗎,現在的令府真的很好,也很漂亮,我還在院子裡栽了兩株很大的梨樹,就是希望若是有一天……」排歌見一七令帶著寵溺的笑眼,卻也再也沒有說下去。
她其實想說,她栽的那兩株梨樹,若是他們有一天魂歸故里,也不會太過寂寞。
可是現在他們尚且活在人世,也就不存在什麼魂歸故里的問題……
「妹妹,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一七令仿佛無視了排歌的這番說辭,徑直地又反過來問她另一個問題。
「啊?」排歌給問懵了,但還是很快緩過神來,「哥哥,我叫排歌。」
一七令又再次給了排歌一個親人間溫暖的微笑,「原來你就是排歌啊,也就是說,是你替我們家洗清冤屈的?」
「哦……不對,是為我們家洗清冤屈。」一七令思索了一下,覺得還是用為語氣較之輕一些。
排歌覺得,她這個兄長有時候知道的事情有些斷斷續續的不成片段,或許他現在還不知道她是太子妃吧?
「嗯。」排歌又笑了笑,頓時又有些靦腆地提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這也是她費盡千辛萬苦想要找到一七令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那個,其實我快要大婚了。」
一七令倒也沒想到,面前這個哭起來還像個三歲小姑娘的妹妹竟也有意中人了,還是準備要大婚的那種?
不過……一般神仙結成仙侶,也不過是說要完婚了,怎麼到她這裡,她就要說自己大婚了?
還在一七令覺得自己這個妹妹不僅很迷糊,措辭還用得不是很對的時候,又聽排歌解釋道:「我的夫君是當今長春宮的太子,州慢。」
一七令瞬間懵了。
太子,州慢?
他雖從未見過這個名為州慢的太子,但是他亦是知道的,這個所謂太子殿下,那是何等高高在上的身份,自己面前的這個妹妹,看起來……似乎也沒有他第一次看到她時那般迷糊了。
「那你……不就是未來的太子妃殿下了?」一七令還是有些難以置信,太子妃殿下!他的妹妹!那他不就是皇長兄……
咳咳,這個身份跨度有些大,叫一七令又情不自禁地咳了咳。
一七令現在又開始了新一輪的腦補,排歌倒也沒覺得這個身份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說道:「嗯,哥哥,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告訴你的,就是希望你能在我大婚之日來參加我的婚宴。」
太子和太子妃的婚禮。
這個婚禮的份量,光是聽到這兩個主人的身份,就可以將他心裡那僅有的抗拒給塗抹得了無痕跡。
但他還是頓了頓,再次開口時,卻也分外冷靜,「很抱歉,我還是不能去參加你的婚禮。」
排歌心裡一早就有了準備,但一聽到一七令當面拒絕時,還是有些失落,「兄長,你是真心不願再踏足仙界一步了嗎?」
「嗯,能夠洗清令府的冤屈,我真的很高興,特別是我現在知道了還是我的妹妹去完成的這件事,而不是外人,」一七令特別將排歌的身份強調了一遍,才繼續道,「我很欣慰,二十多萬年前在令府的那些人縱使知道了令府洗清了冤情,但卻也沒有一個人回去不是嗎?」
是的,排歌知道。
排歌點點頭,她何曾不知,剛開始她還有些期待,想著那些先前待在令府的人應當都會隨著令府門上的白條被揭去而漸漸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但是,一切也不過都是她的臆測。
冤情洗清了這麼久,卻始終再無一個前人回到令府。
排歌的臉上有了那麼一絲窘迫,這個世界上真的只有她一個人才想著回去嗎?
一七令仿佛感受到了排歌心裡的異樣,便也安慰道:「這不怪你,是我們彼此心裡都明白,縱使冤情洗清,該回來的,也不會再回來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這些當年的倖存者早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們不願回去,是因為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縱使是這樣,你也不願……」排歌沒有再說下去。
難道,你也不願為了我上一回天界嗎?
「對不起,排歌。」一七令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當年的畫面,他被天兵硬生生地逼著與他的爹娘分離,就算是在最後一刻,他都沒有能力去保護他們,「我真的做不到。」
排歌亦是覺察到了一七令情緒的變化,便也只好收起了自己沮喪的神情,反而安慰他道:「其實也沒什麼,畢竟哥哥你現在也知道我的存在了,這樣就好了。」
排歌突如其來的善解人意,讓一七令有些措不及防,怎麼?方才她不還是那個纏在自己身邊一口一個真的不打算離去的妹妹嗎?
一七令也就笑笑,「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也很欣慰了,小阿歌。」
被一七令叫是小阿歌,排歌的臉也不禁紅了起來。
**
州慢回到疏簾淡月,冬日落了滿地的白雪,覆蓋在疏簾淡月的屋頂上、樹冠上,將整個疏簾淡月染成了一張白紙。
一個小小的粉紅色的身影推門而進入院子,向房門走去,身後落下一串小小的足跡。
「木笡。」
喊住木笡的不是宸柒,亦不是其他人,而是州慢,州慢此時喊住木笡,聲音中還帶著些許詢問的意味。
木笡轉過身來,才看到是太子殿下,因了手上拿著一個燉湯,便也不好屈膝行禮,生怕掉了,只微微低頭道了一句:「太子殿下。」
「你有沒有見過太子妃?」州慢也不跟木笡說廢話,徑直問道。
木笡搖搖頭,「木笡一大早起來就沒見過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昨日剛生下小皇子,想必也不會跑到哪裡去吧?」
木笡還是第一次跟州慢說這麼些話,但畢竟她知道宸柒跟州慢的關係不淺,才又多嘴說了幾句。
州慢現如今也將木笡當成了比其他仙娥還要高一層關係的人,對她的多嘴倒也只體諒是對排歌的關懷,便也索性無視它,反而還是蹙著眉頭道:「我都去看了一眼露華了,現在回來還是沒見到她,她今日一大早就不見了,這個點能去哪?」
眼看著就要日上三竿了,排歌卻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太子殿下不是可以使用仙術找太子妃殿下嗎?」木笡低著頭,小聲地提議道。
州慢擺擺手,抱怨道:「早就試過了,整個天界都沒有找到她啊。」
這還是木笡第一次跟州慢說這麼多話,眼下看州慢並沒有嫌棄她話說得太多或者是太過,便更是提起了膽子說道:「那可能是太子妃殿下回了刷子序犯吧。」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個排歌也真是的,都快要成為太子妃了,現在還一個勁地亂跑,況且昨日還……」州慢覺得自己在木笡面前也開始直言不諱了,頓時噤聲。
木笡看到州慢的樣子,噗嗤一聲就笑了,看到州慢沉默,她這才收斂了一下,但因為怕州慢的脾氣又上來,她立馬將燉湯放在雪地上,請罪道:「是木笡失禮了,請太子殿下恕罪。」
「你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