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3.傲慢與偏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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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過後, 林淡學會了這道菜,辭過依依不捨的老嫗,帶著齊氏離開了小鎮。從此以後,她輾轉各地拜師學藝,別人不願意教,她就在這人的店裡或家裡做活, 用誠意打動對方,對方若還是不願, 她也不會抱怨,默默離開便好。
她吃遍了大楚國各地美食,也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 更體驗了不同的生活經歷,這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後的初春時節,一條山野小道駛來一列車隊,前後均有身強體壯的鏢師護衛,似是某個大戶人家在遷移。行至岔路口時車隊緩緩停下, 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從最奢華的一輛車裡跳下來, 邁著小碎步跑到最末的一輛馬車前, 小聲問道:「林掌柜,您的病好些沒有?」
「咳咳……」馬車裡傳來一道沙啞的嗓音:「好多了, 謝沈老闆一路上的關照, 盼日後還能相見。」
「好了便好, 我這裡還有些補身子的藥, 您拿去吧。」沈老闆趕緊讓小廝把準備已久的禮盒奉上, 末了覥著臉說道:「相見,肯定還能相見,您若是在京城開了店,我不遠萬里也會去光顧。您這一病,我吃什麼都沒滋味兒了。」
聽聲音,馬車裡的林掌柜應是一位女性,而沈老闆最後這句話似有調戲之嫌,但偏偏車裡車外的人都未意識到有什麼問題,竟還齊聲笑了出來。
看見這一幕,守在車隊旁的一名壯漢露出嘲諷的表情,又用手肘撞了撞同伴的腰,用口型無聲說道:瞧瞧,半路拼個車也能勾搭上,女人就不該出來拋頭露面。
他的同伴默默點頭,面露揶揄,再去看首領,卻發現他依然坐在馬上,狹長鳳目警戒萬分地盯著各個岔路口,竟無一絲一毫鬆懈。二人心中一凜,這才消停下來。
林掌柜似是擔心自己把病氣過給旁人,只把車簾掀開一條縫,伸出一雙手去接禮盒,末了吩咐道:「小竹,把我備好的禮物送給沈老闆,這些天多虧了沈老闆關照,否則咱們可到不了京城。」
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立刻從前面一輛馬車裡跳下來,懷中抱著一個酒罈子。看見酒罈,沈老闆本就紅潤的臉似乎能放光,雖然口中連連謙辭,雙手卻迫不及待地伸過去,細細的眼睛都快笑沒了,「哎呀,林掌柜真是客氣了,我這也是舉手之勞而已!」邊說邊用力嗅了嗅壇口,露出沉醉的表情。
「於您是舉手之勞,於我們卻是大恩大德。時辰不早,沈老闆您快出發吧,我們就此拜別,日後有緣在京中相見,我定然請您吃飯。」林掌柜語氣誠摯地道。
沈老闆越發笑得牙不見眼,反覆重申道:「林掌柜,為防您貴人多忘事,這頓飯我先記在帳本上,日後定然來京城收債。」
「忘不了,再會。」林掌柜低笑起來。
二人辭別後,長長的車隊也一分為二,前面的十輛馬車順著岔路去了膠州,後面五輛筆直前行,欲往京城。護持車隊的鏢師也分了兩路,其中一路繼續跟隨沈老闆,另有三個壯漢墜在林掌柜的車隊後,打馬徐行。
林掌柜似乎是透過車簾看見了三人,便派遣一名小廝去打招呼。
小廝面上有些膽怯,卻還是鼓起勇氣問道:「三位大哥,你們是往京城去嗎?」
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道:「是又如何?」
「是的話,我們掌柜想雇你們押鏢。只要能平安把我們送入京城,掌柜便給你們每人十兩銀子,一路上還包飯食酒水,這樣可好?」
「不好。」壯漢面上笑哈哈的,說出口的話卻能把人噎死。他的同伴輕哼一聲,似是很看不上十兩銀子。
小廝氣得臉都紅了,卻還是耐著性子強調:「三位大哥再考慮考慮吧,我們可是包飯食酒水的。我們的飯食酒水真的很不錯,虧不了您。」
「十兩銀子老子都看不上,還能看上你的吃食?滾滾滾,別耽誤我們趕路!」壯漢有些不耐煩了,狀似去抽腰間的鞭子。
領頭的男人身材最為高大,氣勢也最為駭人。他皮膚黝黑,容貌俊偉,一條刀疤險險擦過額角沒入鬢髮,令他越發添了幾分戾氣。似乎是嫌屬下太過張揚,他冷冷瞥去一眼,兩名壯漢立刻斂容肅穆,解釋道:「我們趕時間,會抄近路回京,無法與你們同行。」
抄近路就得上山,山路崎嶇不平又狹窄逼仄,只有馬匹能穿行,車輛卻是過不去的。小廝聽了這話連忙拱手告辭,臨走飛快看了一眼打頭的那名男子,心裡又是一跳。只見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一雙狹長鳳目冰冷而又銳利,矯健的身材包裹在漆黑勁裝里,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這人戾氣如此重,莫不是土匪吧?想到這裡,小廝跑得越發快了。
林掌柜的馬車離幾人很近,自是聽見了這番話,也就不再多問。一行人安安靜靜地趕路,眼看已經到晌午了,便在一處臨水的空曠之地歇息。兩名小丫頭拎著陶罐去河裡打水,三名僕從搬來石頭壘灶,準備在這兒生火做飯。
山路兩旁開滿了粉紅的野薔薇,陣陣花香被細雨沁潤過,顯得十分怡人。林掌柜掀開車簾欣賞美景,又喝了一碗陳皮姜水,這才慢慢爬下車,言道:「在車裡待久了,我的骨頭都乏了,得下來活動活動。今天的午飯我來做吧,你們去把我的廚具搬下來。」
「呀,太好了,今天林姐姐做飯!」兩個小丫頭歡天喜地地叫起來,幾名僕從也都露出大喜過望的神色。
三名壯漢跟了車隊一路,這位林掌柜也就病了一路,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見面,不由引頸眺望。只見對方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梳著婦人髻,個子高挑,容貌秀麗,皮膚卻並不白皙,而是淡淡的小麥色,可說是完全不符合時下的審美。但她眉宇間頗有一股英氣,叫人看了很舒服。
原來這就是沈老闆成日獻殷勤的林掌柜,與想像中的尤物或傾城佳人完全不同。兩名壯漢十分失望,他們的首領卻盯著對方看了許久。
林掌柜,也就是林淡,立刻便察覺到了男子異樣的目光,轉過頭與他對望。二人視線相觸,一個面露恍然,一個頗感疑惑。
「請問這位大哥,我們以前可曾見過?」林淡拱手相詢,落落大方。
男子遲疑片刻後沉聲道:「未曾。」
林淡仔細打量他,確定自己果真沒見過,便也不再關注。對方長相如此俊偉,氣勢如此駭人,她若是見過一次,定然不會忘記。
等林淡走遠了,其中一名壯漢壓低音量問道:「頭兒,你與這位林掌柜認識?」
男子未曾答話,只默默取出乾糧和水囊,艱難地吞咽起來。另一名壯漢撕掉一塊幹得發硬的饃塞進同伴嘴裡,斥道,「吃你的東西吧,別問東問西。」
吊兒郎當的壯漢吐出硬饃,又呸了一聲,抱怨道:「娘的,這饃放了幾天?竟然比石頭還硬!天天吃這些東西,老子嘴裡都淡出鳥兒來了!」
「再忍忍,到了下一個路口咱們就走小路趕回京城,屆時大酒大肉地吃一頓,再回家好好睡一覺。」同伴露出憧憬的神色。
「下個路口還有多遠?」
「不遠,大概明天早上能到。」
「娘的,明天早上才到還叫不遠?老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去!」
兩人一邊啃饃饃一邊說話,領頭的男子卻始終不發一言,只是不時抬眸望林掌柜一眼,仿佛對她有些在意。
林淡正忙著準備午飯,對男子的關注渾然不覺。她取出幾塊肥瘦均勻的臘肉放在火上烤了烤,待肉皮沁出油水,未曾刮乾淨的豬毛也被火苗舔掉便放入河水沖洗,又用刀刃把黑色的污跡刮乾淨。
兩個小丫頭得了她的吩咐,跑進林子裡挖來幾把野蔥、幾根竹筍待用,另有幾名僕從生起一堆火煮飯。
林淡把洗乾淨的臘肉切成片,放進鍋里翻炒,待炒出足夠多的油脂便將幾個淡紅色的、不知何種食材做成的糰子扔進去,用鍋鏟輕輕攪碎。一股難以言表的酸味混合著臘肉的濃香在空氣里瀰漫,引得三名男子頻頻伸長脖子看。
「娘的,這是什麼味兒?有點酸還有點臭。」吊兒郎當的壯漢嘴上雖然嫌棄,口水卻已經流了三尺。
「我也不知道,從來沒見過。」他的同伴踮起腳尖,直勾勾地盯著林淡不斷翻攪的大鍋。
幾個淡紅的糰子已經完全被林淡攪碎,變成細細的粉末與臘肉片混合在一起,菜色實在算不上好看,但香味卻極其濃郁,有點沖鼻子,卻又不知何故,勾得人垂涎欲滴。所謂臭里混著奇香,大約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