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最後一個任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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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周圍的人並未發覺此刻的林淡已經不是之前的林淡, 其中一人指著擺放在她面前的一盤菜說道:「還是差了那麼一些味道。」但到底是什麼味道, 他也說不清楚, 畢竟他不是專業的大廚, 只不過味覺比尋常人靈敏罷了。
林淡被這一句話驚醒,抬頭看去才發現對方是一名穿著錦衣華服的少年。他身材纖瘦,皮膚白皙,眉眼俊秀,若是不開口說話,看上去竟似一個小姑娘。他也與林淡一樣,手裡拿著一柄湯勺正在品嘗菜餚, 眉頭微微皺著,神情顯得很嚴肅。
「的確欠了一些火候。」又有一人徐徐說道。
林淡轉頭去看,發現這次說話的人是一位鬍鬚花白的老者。眼下他正不斷咂摸著嘴唇,似乎在辨別湯汁的餘味。
林淡很快移開視線朝周圍看去,哪怕心裡什麼都不明白,面上卻沒表露出絲毫慌亂。她仿佛已經習慣了處理這種突發狀況。
「什麼叫欠了一些火候?我看都差不多嘛, 沒啥區別。」這次說話的人是一名長相威嚴的中年男子, 身上穿著一襲繡滿祥雲和藍麒麟的袍服, 身份地位似乎不低, 因為他話音剛落, 站在四周的人便開始點頭附和,臉上的笑容略帶諂媚。
但林淡並未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而是轉過頭朝一旁看去。在離她七八米遠的地方站著一名小姑娘, 只十三四歲年紀, 身前同樣擺著一張方桌,桌上同樣放著一盤菜,單看色、香、味,與林淡眼皮子底下這盤幾無差別。
綜合了環境、人物、對話信息等情況,林淡很快得出結論——自己似乎正在與某人比拼廚藝。
那小姑娘聽了少年和白鬍子老翁的話,面上露出一些笑容,又見中年男子並不支持自己,眉毛立刻擰了起來,顯得有些倔強:「還請侯爺再仔細嘗嘗。」
侯爺?正竭力搜集信息的林淡快速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中年男子正準備說話,俊秀少年已不耐煩地道,「菜餚是好是壞你自己都品不出來嗎,那還做什麼庖廚?」這話顯然是對林淡說的,因為他黑白分明的雙目正直勾勾地盯著林淡。小姑娘這才高興了,低下頭,抿著唇,羞澀一笑。
之前的林淡已經嘗了一口自己做的菜,卻並未服輸,說「不服輸」也不貼切,應該說她根本嘗不出自己的菜餚差在哪裡,欠缺了什麼味道,而認為她已經輸了的少年對此很是不滿。
既已弄清楚狀況,林淡也就不必以不變應萬變,她要按照正常人的反應把這齣戲演完,於是把勺里的湯含進口中默默品評一番,又走到那憤憤不平的小姑娘身邊,舀她盤子裡的湯汁。
這兩盤菜均為蟹黃雞蓉菜心,看上去只是幾片煮熟的白菜葉子,要想做好卻頗費功力。廚藝一道正是如此,越簡單的菜色做起來反而越難。
林淡原本只想隨便吃兩口便主動認輸,這樣才能讓自己儘快脫身,然後找個地方安安靜靜消化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但真正品嘗到兩盤菜的時候,她的味蕾和大腦竟自動給出了判斷。她這才驚異地發現,自己的味覺似乎比尋常人靈敏很多,一點微小的差別都能被她的舌尖放大數倍,而這恰恰是之前的林淡最欠缺的。
「我輸了。」放下湯勺後,她真心實意地說道,「我的菜心略有些發苦。」這種苦味一般人根本嘗不出來,只有味覺極其靈敏的老饕才能分辨。
白鬍子老翁深深看她一眼,提點道,「這就對了,你勾芡的時候沒等菜心完全熟透,這使得澱粉的加熱時間被過度延長,容易焦糊發苦,口感也不爽滑。而蟹黃雞蓉菜心的精髓恰在兩個詞,一是鮮甜,二是爽滑。你這道菜看著像模像樣,卻到底差了幾分滋味。」
林淡點點頭,再次說道:「我輸了。」
見她神情坦蕩安然,並無一敗塗地後的怨憤,白鬍子老翁這才微微點了一下頭。中年男子慨然長嘆,面露不忍,隱在人後的一名婦女則捂著胸口倒下去,嚇了眾人一跳。
「不好,齊氏暈倒了!林淡快來看看你娘!」立刻便有兩名女子把婦女攙扶起來,並連連朝林淡招手。
迅速從話語中搜集到信息來補充自己身份的林淡毫不猶豫地奔過去,高聲道:「煩請各位幫忙尋一位大夫,我先送我娘回去。」話落自然而然地接替了其中一名女子去攙扶婦女。空出手來的女子絲毫未曾發覺異常,急急忙忙在前引路,很快就把林淡帶回了她自己的家。
好一番忙亂後大夫終於來了,說婦女沒甚大病,不過憂思過度導致的暈厥,喝點安神的湯藥也就好了。
林淡接過藥方後摘下頭上的一根銀簪算做診費。她不知道婦女把錢財存放在哪裡,就算知道那錢匣也肯定上了鎖,如今婦女正暈著,沒法問她拿鑰匙,只能如此。
大夫用憐憫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溫聲道:「診費侯爺已經出了,簪子你自己收著吧。這藥方你交給我,我讓侯府里的小廝幫你去抓,你娘正暈著,離不得人。唉……」
看著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慢慢走遠的大夫,林淡意識到先前那場廚藝比試似乎對自己很重要,否則大家不會對她抱有如此大的同情,而她的母親也不會在她認輸之後暈倒。但敗了就是敗了,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所以林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懊悔的情緒。
見婦女滿臉都是冷汗,她端起銅盆去外面打水,卻見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走進來,小聲道:「林淡,藥我已經幫你抓來了,一包藥和三碗水,大火煮沸再用小火熬成一碗,剩下的藥渣別丟了,還能再熬兩劑,一天三劑,連喝七天也就差不多了。」
林淡連忙道謝,送走對方後便去廚房熬藥,無論是劈柴燒灶還是提桶打水,這副身體都能下意識地完成。湯藥已經煮沸,正咕咚咕咚冒著氣泡,林淡撤掉一些乾柴,改用小火慢熬,然後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灶膛邊整理記憶。
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做,於是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父親是永定侯府的大廚林寶田。由於永定侯是個老饕,對吃食方面特別講究,所以烹飪技藝非凡的林寶田很得對方看重,甚至連行軍打仗都要把他一塊兒帶去,其地位可見一斑。也因此,林淡和齊氏在侯府里的日子非常好過,不但有獨門獨院可供居住,還有丫鬟小廝伺候。
但在兩月前,林寶田忽然暴病而亡,彌留之際把自己一生總結出來的廚藝和廚刀都傳給了林淡這個獨女。林淡從小愛慕小侯爺,而對方與老侯爺一樣,也是個愛吃的,所以她日日苦練廚藝,只為了讓小侯爺多看自己一眼。
父親死後,她接過衣缽繼續在侯府里當大廚,雖然才十二三歲的年紀,技藝卻已經十分嫻熟。偶有一日,她做了一道苦練已久的招牌菜蔥扒大烏參,卻聽小侯爺說這道菜做得遠不如他院裡的小丫鬟。
林淡向來心高氣傲,當即便去找那小丫鬟較量,卻沒料小丫鬟竟抖出一個驚天大隱秘。原來林寶田的廚藝和廚刀都是從她祖父那裡偷來的,林寶田根本不是什麼金刀御廚的傳人,而是欺師滅祖之輩。
小丫鬟名叫嚴朗晴,祖父乃前朝金刀御廚嚴博,在業界頗負盛名,出宮後收了幾個徒弟,其中一個就是林淡的父親林寶田。後來嚴博重病將死,嚴朗晴的父親正好在外地,未能及時趕回來送父親最後一程,林寶田便安葬了嚴博,並趁機偷走御賜金刀和嚴家菜譜,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嚴朗晴的父親對此耿耿於懷,帶著妻兒輾轉各地尋找,終於在永定侯府找到了林寶田,卻沒料對方已經死了,於是讓女兒潛入侯府了解仇家後人的情況,並尋找時機向林淡提出挑戰,賭注便是御賜金刀和嚴家菜譜。
林淡十分爭強好勝,哪裡肯在小侯爺面前丟臉,又為了捍衛父親聲譽,當即就應下挑戰……後來她輸了,再後來便成為了現在這個「林淡」。之前擔當評委的那位俊秀少年就是小侯爺,明知林淡不敵嚴朗晴卻還出言維護的中年男子就是老侯爺。
雖然名字一樣,但林淡能夠清晰地感知到,之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之前的林淡滿心滿眼都是小侯爺,能為了他的一個微笑欣喜若狂,也能為了他的一個皺眉彷徨失措,但現在,林淡卻一點感覺都沒了,想起對方竟似想起一個陌生人。
她現在亟待解決的不再是身份和記憶問題,而是何去何從。輸掉比賽,又有病弱的母親需要照顧,她以後該怎麼辦?
漫天雷霆將夜幕照得宛若白晝,男修的臉在閃爍的雷光里顯得十分蒼白,「林淡,是我……」
女修毫無波瀾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瞬,繼而低聲呢喃:「你……竟然不是我的幻覺?」
是的,女修正在渡劫,原以為男修只是由心魔誕生的幻象而已,卻沒料他竟是真的。女修,也就是林淡,終於抬起頭看向雷霆密布的天空,又看向不遠處或懸浮、或御劍的眾修士,這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結侶大典,眼前的男修是自己追逐了數千年、也陪伴了數千年的道侶。
但那又如何?再執著的等待,再瘋狂的追逐,再長久的陪伴,到底比不過那妖女無意間的一個回眸而已。哪怕締結盟約在即,只要那妖女甫一出現,從殷紅的薄唇里輕輕吐出一個似哭似笑的音節,就能立刻讓眼前的男人失去理智。
時間倒退回一個時辰前:
眼看道侶遲遲不願刺破指尖與自己盟誓,林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在那一刻,深深望進道侶滿是掙扎懊悔的眼底,林淡忽然什麼都看開了,她扯掉披掛在身上的紅紗,摘掉華麗而又沉重的頭飾,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前來觀禮的賓客尚來不及譁然,雙方的長輩也來不及呵斥,原本綴滿星辰的天空忽然之間便被滾滾烏雲和層層雷光吞噬,狂風呼嘯而至,其間裹挾著天道的赫赫威壓,如鋼刀一般刮在眾修士臉上,令他們齊齊打了個寒顫。這是劫雲與劫雷,此時此刻,又是這樣一個特殊的場合,竟然有人要渡劫了?
這渡劫的不是別人,正是林淡。她修的乃是無極仙宗的無極道。正所謂道法三千,各有奧妙,這無極道恰是最為難走的道途之一,講究「道法無窮,道心無垢,道體無欲」,只有做到這三點,才有可能觸摸真正的大道。
林淡心裡始終裝著一個舍不下、丟不開的人,哪裡能做到無欲無求?是以,哪怕她身懷九陰之體,又是單系天靈根,號稱修真界的不世之材,也在渡劫期卡了整整六百多年。
但她一點也不著急。此界的升天梯不知何故已經被毀,即便順利渡劫,最終也會消散在天地間,飛升與死亡幾乎可以劃上等號。她不急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擔心不能再陪伴那人。
她知道那人心裡還深深惦記著另一個人,不過沒有關係,當他遭遇劫難時是她始終不離不棄,當他陷入低谷時是她常伴左右,他的心如果是千年不化的玄冰,那她就是九陽烈火,誓要將他融化。
她一直堅信自己終能換得他的垂眸與傾心,直到這一刻……
於是什麼都變了,也什麼都淡了。
緊緊握在手中,卻怎麼用力也抓不牢的東西一旦放開,失去的只是執念與心魔,得到的卻是海闊天空。林淡把道侶還給了匆匆趕來的妖女,然後一步一步踏出大殿,走到漆黑的劫雲下。數百年都邁不過的情關,竟然剎那間就堪破了,她要渡劫飛升。
心魔猶在掙扎,幻化出許許多多甜蜜卻包裹著毒.藥的景象,試圖阻礙林淡的腳步,都被她揮劍一一斬斷。升天梯已毀,她渡劫失敗是死,渡劫成功也是死,終究逃不過這唯一的終局。但那又如何?她已經不想再與這些人糾纏,塵世太濁,天道太闊,哪怕化成一縷清風,她也要遨遊天際。
但她不明白道侶究竟是怎麼想的,竟貿然沖入雷劫,進入幻象,往她的劍尖上送。要知道對方同樣是渡劫期的大能,又是南華大陸第一劍修,沒道理躲不開自己的攻擊。
「林淡,」男修顧不上鮮血淋漓的腹部,緊緊握住林淡的劍尖,哀求道,「別走。」
「不走,」林淡緩慢地把劍從他的掌心裡抽.出,語氣飄忽,「我又能去哪裡?」是的,不走我還能去哪裡?還像以往那樣拼命追逐你的腳步、你的背影?我跟著你踉踉蹌蹌闖了數千年,直到現在才發現,人還是得走自己的路。
想到這裡,林淡連手裡的劍也不要了,隨手往邊上一扔便朝斷裂的升天梯飛去。男修急忙去追,卻因傷勢太重慢了一步,只見天空破開一個大洞,將林淡與劫雷一口吞下,待他追到天邊時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劫雲、劫雷、電光、佳人,都似泡沫一般消散得一乾二淨。
「林淡!」男修聲嘶力竭的呼喊在蒼茫夜色中迴蕩,久久不散……
·····
「恭喜宿主回歸。」林淡剛睜開眼睛,耳邊就傳來一道無機質的聲音,「宿主進入S級世界並順利獲得特殊物品【無極道心】,請問宿主是否立刻兌換積分?」
「兌換,然後開啟個人空間。」林淡徐徐說道。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進入了一個純白色的空間,四周是光滑的金屬牆壁,正中心的位置放著一張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宿主,此次任務你總共獲得9990000積分,我很榮幸地告知你,你的積分已達到上限,系統有兩個選項可供你選擇:一,解除綁定後回到原世界;二,解除綁定後移民前往高等位面;請問你的意願是?」冷冰冰的機械音在林淡的腦海中響起。
林淡死後莫名其妙綁定了這個輔助系統,被迫輾轉於無數個小世界做任務,除非獲得一定數額的積分才能解除綁定,然後便能自由選擇去處。林淡早先就做好了計劃,但此時卻遲疑了。她擰著眉頭思考片刻,沉吟道:「移民的話……」
「很抱歉宿主,」系統打斷她,「你的推薦人在上一個任務世界撤銷了推薦,你如果想移民,請儘快選擇另一位推薦人。」
果然撤銷了……林淡搖搖頭,笑容充滿自嘲。
若想移民到高等位面,光是系統批准還不夠,還得尋找一位來自於高等位面的推薦人。林淡的推薦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被她捅穿肚子的男修。對方姓甚名誰、背景如何,林淡一概不知,只知道他來自於高等位面,權限遠遠高於系統,甚至是主系統。
不斷穿梭於各個小世界,可以不死不滅,對別人來說或許是莫大的幸運,但只有林淡才知道,那究竟是怎樣一段痛苦而又絕望的歷程。經歷的多了,存儲在腦子裡的無數記憶就像一雙雙大手,將她往深淵裡拖拽。太多的愛恨,太多的別離,還有更多更多的無奈、憤怒、痛苦、絕望……充斥心間,讓她漸漸迷失了自己。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完全弄不清自己是誰,來自哪裡。當她瀕臨崩潰時,卻在某個任務世界遇見了那個男人,對方將她從暗無天日的黑獄裡救出,教她怎樣擺脫困境,怎樣戰勝敵人,怎樣獲得積分。在他的幫助下,林淡漸漸尋回了自己,然後心甘情願成為他的附庸,不斷在各個小世界追逐他的腳步。
林淡原以為遇見男人會是一場救贖,到頭來卻發現,這不過是又一次徒勞無功的掙扎而已。好在男人的教導不全是無用功,她到底學會了堅強獨立、自尊自愛,也學會了看淡一切。
都說愛上一個優秀的人,哪怕不能得到對方,最終也能得到一個更好的自己。這話對林淡來說是沒錯的,她並不後悔自己的付出和忍耐,因為沒有這數千年的追逐,也就不會有現在的花開花落,雲淡風輕。
【無極道心】雖然兌換成了積分,但那些感悟依舊還留在她心中。她如釋重負地笑了笑,搖頭道,「他大概想為那個女人做推薦人吧?」
那個女人並不是任務者,卻也同樣魅力超凡,男人在某個任務世界遇上她,從此便一發不可收拾,像林淡追逐自己一般追逐了對方好幾個世界。之前修真位面的妖女也是女人的轉世之一,所以男人才會為她牽腸掛肚、神魂顛倒,甚至不惜與整個修真界為敵。
無論女人輪迴去了哪裡,男人總能憑藉自己神通廣大的能力找到對方,繼而保駕護航。說到底,男人和林淡一樣,也不過是個卑微的追隨者而已,哪怕女人轉世之後完全沒有之前的記憶,男人也願意為她傾其所有,並將她帶往自己所在的世界。
林淡很羨慕那個女人,甚至有些嫉妒,但現在想起來,卻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系統的音調低了半度,聽上去竟有些憂鬱的感覺:「如果宿主想知道,我可以幫宿主查一查,但對方的權限比我高,我不一定查得到。很抱歉宿主,我只是一個輔助系統,頒布的都是些輔助任務,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輔助系統只負責推動小世界的發展和修補bug,而它們選擇的宿主便只是一樣工具,關鍵時刻完全可以犧牲掉。打一個不中聽的比喻,一個鍋子若是破了一個洞,需要用一塊廢鐵補上,那麼林淡就是那塊廢鐵,除了投入火海把自己燒化,並沒有別的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