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不宜受孕
樂槐重新端來一碗粥。
蘇淺瓔這次沒再鬧,她也實在是沒這個力氣。一碗粥下肚,胃裡總算沒那麼難受了。
寧曄將空碗擱在一邊,神色淡淡:「夜了,好好休息吧。對了,是燕綏送你來的,明天我讓他過來。」
他說完後就走了出去,頭也不回。
「姑娘。」
樂槐不禁為自家主子說話,「您昏迷了七天,陛下也罷朝七日,從早到晚衣不解帶的照顧您…」
蘇淺瓔打斷她。
「他把你留下來,不就是讓你告訴我這些麼?」
樂槐單純她可不傻。
這些個玩兒政權的哪個不是腹黑狡詐陰險無恥的?寧曄的高明之處就是,他從來都正大光明的小人,明明知道他要做什麼,卻無可奈何。
還有玉珩,看著多溫和可親的一個人,算計人來也照樣手段高端天衣無縫。
「行了,你下去吧,我累了。」
「是。」
樂槐應聲退了出去。
蘇淺瓔躺在榻上,有些發怔。
她不會感激寧曄這次有目的的救命之恩,明知道這種方法如此危險,依舊一意孤行。寧家的人,身體裡都流著偏執的血液。
現在最重要的是,養好身體,然後想辦法離開。
……
第二天,寧曄就回宮去了,罷朝多日的他終於恢復早朝。而燕綏,也來了蘅芙苑。
「睡了七天,總算醒過來了。」
燕綏鬆了口氣。
雖然蘇淺瓔看著還有些虛弱,但最起碼命保住了,如今只需要花時間調養就行了。
蘇淺瓔躺在床上,剛喝完了藥,抬頭看見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燕綏仔細觀察她的神情,確定她沒有生氣,才道:「瓔瓔,你也別怪阿初。你該知道,若非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放你離開他身邊的。」
「我知道。」
蘇淺瓔半垂著眼睫,聲音低沉而苦澀。
她心中疑問重重,但有些事,她想要聽他親口解釋。
「如今天下局勢怎麼樣了?」
燕綏一五一十的對她說了。
蘇淺瓔揚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諷。
「他倒是聰明。天熙被逼退兵,白鳳國就算元氣大傷好歹也是大國,再這麼下去就算白鳳滅國,重音也會元氣大傷。如果玉照和天熙結盟,重音就腹背受敵了,倒不如退一步,還能收穫幾座城池。」
燕綏不置可否。
猶豫一會兒,他還是將兩人婚約已解除一事告訴了蘇淺瓔。
蘇淺瓔沉默。
「瓔瓔。」燕綏解釋道:「當時你性命垂危,只有寧曄才能救你,阿初不得不妥協。」
蘇淺瓔如何不知?
若非寧曄使計,阿初怎肯與她解除婚約?她能怪寧曄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麼?
不,只能怪天意弄人。
「我倒是慶幸…」
「嗯?」
燕綏一時之間沒明白她的意思,「什麼?」
蘇淺瓔看他一眼。
「換靈禁術,你明知道那樣做對他傷害極重,為何不阻止他?」
「廢話,我能阻止得了麼我?」燕綏翻了個白眼,「那小子為了你什麼都肯做,只要能解了你體內的毒,哪怕讓他以命換命他都願意,更何況其他?」
他又不是沒勸過,但玉初固執己見,一意孤行,他除了成全還能怎麼樣?
蘇淺瓔不語。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這個問題已沒有再談論的必要,燕綏話音一轉,道:「寧曄花了這麼多心思才讓你來了重音,顯然是不打算讓你走了。咱們兩人勢單力薄,想離開長京幾乎不可能。」
蘇淺瓔抿唇不語。
在寧曄的地盤上,想要安全離開等於天方夜譚。
「你剛才說,我師父下山了?」
「嗯。」
燕綏點頭。
「你師父倒的確對你挺好的,我琢磨著,他大概會親自來重音一趟。」
墨玄來有好有壞。
人家親自來接自己的徒弟,寧曄總不能扣著不放。可就怕寧曄走極端,到時候還真不太好辦。
蘇淺瓔和玉初已經解除婚約,玉照那邊來要人也只有一個理由。
玉珩之前封了她一個鳳陽侯。
但即便如此,玉照也不能出兵,頂多就是象徵性的派人來接。
無論如何,主動權還是在寧曄手上。
他不放手,這事兒就不好辦。
蘇淺瓔靠在軟枕上,看了眼外面光禿禿的枝幹,秋意深濃,涼意深深。
她驚奇的發現,自己居然能感覺到冷了。
血砂乃極烈之藥,她自出生那日起,就忘記『冷』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如今再次找回了暌違多年的,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知覺。
就好比一個常年坐在輪椅上的人,突然有一天站起來了。那種狂喜又心酸的心情,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過些日子再說吧。」蘇淺瓔輕輕說道:「我現在身體虛弱,連這太子府都走不出去,更別說長京了。」
最主要的是,她體內餘毒未清,偏偏只有寧曄才有治療她的良藥。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燕綏站起來,又想了想,道:「瓔瓔,寧曄這個人在某些方面和他姐姐一樣偏執。他自然是不會傷害你,但走到今天,他也不會再對你心軟。所以,你自己要小心。」
蘇淺瓔知道他的意思。
一個正常的男人,日日對著自己心愛的女人,能沒有想法麼?
她在玉初身邊的時候,兩人就算有一丁點的身體接觸,他都難免心猿意馬。如今她的毒解了,沒了性命之危,在一個強大的,對她用情至深的男人面前,也就少了一重自我保護的屏障。
「你不是還住在太子府麼?」
她倒是不覺得寧曄會對她霸王硬上弓。
像他那樣的男人,有自己的驕傲和底線,用計逼迫她嫁給他倒是有可能。
而且燕綏還住在這裡,日日都盯著,寧曄不至於會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再說了,他現在是一國之君,還得處理朝政不是?時間有限啊。
燕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接連數日,寧曄都沒再出現在蘇淺瓔面前,也不知道是因為太忙還是因為其他。
蘇淺瓔躺了幾日,精神力恢復了不少,總算可以下床了。
「今天天氣不錯,樂槐,扶我出去走走吧。」
「姑娘,這都已經臘月,外面冷。您身體還沒恢復,不能吹風…」
蘇淺瓔皺眉。
「從我昏迷到醒來躺了這些天,都半個多月了,再不出去走走,我四肢都要麻木成廢人了。我就在院子裡走走,洗手洗手新鮮空氣,不走遠,放心吧。」
樂槐無奈,只能點頭答應。
「那姑娘您等著,奴婢給您準備暖爐,拿在手上,省得受凍。」
她匆匆去了,沒一會兒就拿回來一個手爐和一件銀狐裘大衣,連著帽子,避免臉受凍。
雙腳剛落地,蘇淺瓔就險些摔倒。
樂槐連忙扶住了她。
「姑娘小心。」
蘇淺瓔好容易才穩定身形,眼神有些無奈。
「果然睡得太久,血液不暢,現在連走路都不會了。」
樂槐抿了抿唇,還是說道:「姑娘,您昏睡的那七日,陛下每日都親自給您捏肩揉腿按摩,奴婢有一次晚上端藥進來,看見了…」
蘇淺瓔一愣,卻沒說話。
感情這種事,兩情相悅自是皆大歡喜。可若一方無意,那就就是負擔。
寧曄固然對她情深義重,可那又如何呢?她只有一顆心,給出去就收不回來了。對寧曄,她只能辜負。
樂槐扶著她慢慢走出去。
「姑娘,奴婢知道有些話您聽著煩,但奴婢還是想說。」樂槐小聲道:「打從您上次來重音住進太子府開始,陛下對您的感情奴婢都是看在眼裡的。您大概不知道,這蘅芙苑,本是未來太子妃的住所。當初陛下讓您住在這兒,就是肯定了您的身份。陛下素來不近女色,這太子府也冷清了多年。您都不知道,那日陛下帶您回來的時候,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有多開心。可沒想到,您又離開了…」
蘇淺瓔聽著,沒反應。
樂槐繼續說道:「陛下登基後,這太子府依舊保持原樣,尤其蘅芙苑,陛下日日都讓人打掃乾淨,時常出宮來這蘅芙苑,一坐就是一下午。奴婢知道,他在思念姑娘。可沒過多久,玉照國那邊就傳來您和宸王玉初被賜婚的消息。那一天,陛下又出宮了,就在您的房間裡,呆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悄悄回宮,繼續早朝…姑娘,奴婢只是個下人,沒權利置喙您的感情和選擇。但是,奴婢求您,就算是看在陛下從未傷害過您的份兒上,別對陛下那麼殘忍…」
殘忍?
蘇淺瓔輕笑一聲。
兩人走在走廊上,她清晰的感受到吹來的冷風,再也不用被常年蟄伏在體內的烈性血砂壓制,吹打在臉上,涼得刺骨。
「樂槐,你覺得要怎樣才算是傷害?」
樂槐一怔。
蘇淺瓔抱著暖爐,亦步亦趨的走下台階,道:「你還小,不懂得兩廂情願生死相隨。你只看見你家主子對我如何的情深義重,在你眼裡他是可憐的孤獨者。的確,愛而不得,痛不欲生。但是…」
花園的小路上鋪滿了鵝暖石,鞋底夠厚,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她看著不遠處的小池塘,道:「你看見過水裡的鴛鴦麼?」
樂槐懵懂的點點頭。
「看過。」
「是不是覺得很美好?」
「嗯。」
樂槐又點點頭。
「那如果有人將他們分開呢?」
樂槐不說話了。
如此明顯的暗示,她還能說什麼呢?
蘇淺瓔也沒再說話,慢慢走近涼亭。
在屋子裡關太久了,好容易呼吸新鮮空氣,她也就不在乎這無孔不入的寒風了。
身後不遠處,燕綏負手而立,看一眼身側的寧曄,他目光追隨者那道倩影,眼中神情似被風化一般,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但聽著那些話,心裡總不會好受。
燕綏嘴角勾了勾。
「你就打算這麼一直關著她?」
寧曄沒說話。
燕綏低笑一聲。
「小子,別怪我沒提醒你。強扭的瓜瓜不甜,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強求來的也沒用。瓔瓔本性良善,知恩圖報,你多次救她性命,她對你總歸還有感激之情在。可若你一意孤行,磨光了她對你最後一點感激,你於她而言,就只是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了。」
「你是想說…」寧曄收回目光,落在他身上,慢條斯理的說道:「就像當年皇姐強求你,卻終究竹籃打水一場空,對嗎?」
燕綏下意識的皺眉。
「別跟我提你那個變態的姐姐。那女人天生偏執又自以為是,總覺得天底下男人都該圍著她轉。其實你還不錯,最起碼沒她那麼無理取鬧不可理喻。就是太過固執。」
他搖頭,頗有些感嘆道:「其實何必呢?你現在貴為一國之君,坐擁江山,將來三宮六院美人無數,幹嘛非要吊死在一顆註定不會為你開花結果的樹上?」
作為一個風流浪子,這世上所有為情所苦的人在燕綏眼裡都是自虐。
玉初那小子為了蘇淺瓔什麼都敢做,那好歹人家也是兩情相悅互許終生。可寧曄至始至終都是自作多情,這不自找罪受麼?
就算他滿腹心機與謀略,人家都有婚約了也能拆散把人弄到自己身邊來。可心呢?
寧曄沒與他分辨。
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燕綏覺得寧曄不懂得遊戲人生的樂趣,實為井底之蛙。寧曄對他的作風不予評價,卻也不會與他『同流合污』。
對這個曾和他皇姐有過糾葛的男人,他也沒有刻意的敵意和排斥。
說到底,兩人半斤八兩,誰都沒資格對對方指手畫腳評頭論足。
燕綏說了半天見他沒反應,自覺沒趣,掉頭就走了。
這小子執念已深,看來靠勸說是行不通的。玉初也該收到他的信了吧?這時候也該踏入重音的國土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啊。
這些個年輕人,一個個的幹嘛那麼想不開?
無趣,實在是無趣得很。
……
「姑娘,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樂槐擔心她的身體,萬一受了涼,又得難受了。
在外面坐了一會兒,也確實冷。蘇淺瓔不免納悶,以往身中血砂的時候,哪怕是下雪天對她來說也猶如暖陽當頭。可如今這毒才剛解,她居然就這麼怕冷。不過就是吹了一會子風,就有些受不住。
於是她嗯了一身,就要起身離去。
這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雪花。
她駐足,迎風回眸,雪花紛紛揚揚的映在她瞳孔內,恍若三千琉璃,美得讓人窒息。
寧曄已走過來,看見這一幕,腳步微頓。
蘇淺瓔伸出手來,接住一片雪花,雪花慢慢在她手心融化的感覺那般清晰,又有那麼幾分陌生。
樂槐看見她動作卻是嚇了一跳。
「姑娘…」
正欲說什麼,抬頭卻見寧曄走過來,立即跪在地上。
「參見皇上。」
蘇淺瓔下意識回頭,還未收斂的梨渦淺笑就這樣映入他眼裡。
他在驚艷中恍惚一瞬。
她已經…許久都不曾對他笑過了。
蘇淺瓔看見他,臉上笑容淡了下去。
「身為一國之君,你好像一點都不忙。」
寧曄也不在意她言語中的諷刺,對樂槐道:「下去吧。」
「是。」
樂槐躬身退出了涼亭。
寧曄走上去,溫聲道:「很喜歡雪?」
蘇淺瓔淡淡移開目光。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吧?我在蒼雪山上足足呆了十年,山上年年積雪不化。可無論的狂風大雪,對我來說,也只是眼中看到的半分景色。」
她伸出雙手,雪花落於手心,一片片融化。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過雪的溫度了…真好…」
這話很奇怪。
她一個自出生開始就身中劇毒畏暑的人,應該是從來都不知道冷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
可是她說,很多年…
寧曄的目光,帶了幾分疑惑和探究。
「瓔瓔。」他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麼?」
如何不記得?
蘇淺瓔低垂眼睫,遙遠的記憶紛至沓來。
她爬上樹摘果子,卻不慎踩滑,落入他懷中…
他對她施以援手,救她性命。
那時候她覺得他真是一個大好人。
長得好看,心底善良樂於助人,還懂得尊重自己的隱私。
十年過去了,他依舊能在她危難的時候施以援手,依舊溫潤如玉。
可同樣,他也懂得巧取豪奪,對她玩弄心計手段,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寧曄,終究不再是十年前那個尚且有幾分童真的少年。如今的他,是一個深沉腹黑的政客,是一個對感情十分偏執的男人。
「寧曄,其實…」蘇淺瓔悠悠回眸,眼中光芒似能穿透前世今生,「你沒你想像中那麼愛我。或者說,你更懷念的,只是十年前落入你懷中的那個小女孩兒。」
「你在我面前說得最多的是十年前,你看著我,心中想的仍舊是十年前的那個不諳世事的我。因為你得不到,所以才會更加懷念從前。你總覺得,如果我沒失憶,如果當初我沒有離開,或許今日,我們的結局,會不一樣。」
寧曄不說話。
顯然,蘇淺瓔說中了他的心事。
蘇淺瓔笑容苦澀。
「那我告訴你,我真的很不喜歡你那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連自己所愛之人也利用的行為,也不喜歡你自私的強求。我不否認十年前的你曾讓我心動,但那不是愛。我和你,永遠都是兩個世界的人。就算那時我呆在你身邊,也會與你越走越遠,成為陌路人。」
話到此她頓了頓,再開口的時候眼神里有一種寧曄看不懂的蒼涼。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寧曄的眼神,震了震,卻並沒有表現得十分意外。
「我來自未來,按照歷史發展的進程,距離這個時代,應該有一千多年。」
蘇淺瓔平靜的訴說不曾讓寧曄錯愕震驚。
他只是靜靜的聽著,聽著讓人覺得驚世駭俗的故事。
「我有成熟的靈魂,有理智的思維,我很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十年前的我在你眼裡只是個孩子,但我的靈魂,已經足夠成熟。或許那時的我不諳世事,但我懂得是非懂得善惡,懂得愛和恨。」
蘇淺瓔長長的睫毛垂下,在眼窩處打下一片陰影。
「或許我做的最荒唐的決定,就是當年答應你那個不負責任的約定。」
「荒唐?」
寧曄忽而輕笑一聲。
「瓔瓔,你是在說,當年我們的相遇,也只是一個錯誤?」
蘇淺瓔搖頭。
「人生里許多相遇和錯過都是必然,沒有對錯,只有因果。當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對我施以援手,我很感激。即便到了今日,我依舊不曾忘記你曾對我的恩情。但我不喜歡,你今日對我有目的的施恩。」
「就像那天我說過的,除了這條命,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
寧曄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悄然收緊。
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利劍一樣插在他心口上。
那麼疼,那麼疼…
他眼前有些迷濛,十年前那個狼狽的女孩兒和當日在街頭上所見那個蒙著面紗一身清雅眉目如畫的少女漸漸重疊。
當初聽說甚至不懂自己為何會一眼就能認出她來。
明明,她變了那麼多。
十年…
他們都在變,可有些感情和回憶,於他而言是升華,於她而言則是曾經。
「我以為你恢復記憶是對我的救贖,可你每一次,都會將我打入地獄。你總是懂得,什麼樣的話能傷我更深。」
蘇淺瓔默然。
寧曄移開目光,看著空中飄飛的雪花,頎長的身形有些寥落單薄。
「不是時間改變了我們,是我還沉溺在記憶的漩渦中不肯走出的時候,你已經離我遠去。」
蘇淺瓔仍舊不說話,神情也有那麼幾分的縹緲和悠遠。
「你總說我只是懷念十年前的你,的確,我是懷念曾經。那是因為,十年後的你,冷漠疏離,陌生得讓我不敢接近。可我分得清十年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一直為此努力。只是在你眼裡,成了自私的掠奪。」
不是麼?
蘇淺瓔眼中飄過的情緒如同這落地融化的冰雪。
「瓔瓔。」
寧曄轉過頭來看著她,嘴角微勾,眼中情緒意味深長耐人尋味。
「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在你眼裡,我卑鄙自私,但那只是因為,我所有的機會,都只有靠自己爭取和創造。沒有同等的起跑線,要如何才能做到與他人公平競爭?」
蘇淺瓔怔了怔,竟無言以對。
寧曄笑一笑。
紫衣華服的少年,眉如墨畫,笑起來的時候依舊如當年那般如沐春風,讓人不由自主的信任。
「這十年來,我走過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過,不擇手段謀來的。我以為,你會是那個例外。可老天爺終究不肯厚待我,我也不肯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他人來操縱。那麼,就不妨…與天抗衡。」
他語氣輕緩眼中卻有凌冽威儀,令人心生畏懼。
蘇淺瓔震了震。
寧曄走進她,笑意溫柔。
「這一次,我不會放手。」
他伸出手,想去撫摸她的容顏。
蘇淺瓔下意識的後退一步,眉頭微蹙。
寧曄也不在意,臉上沒有半分尷尬之色,溫潤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蘇淺瓔沒再說什麼,攏緊了披風,跟著他出了涼亭,回到蘅芙苑。
喝了數日的藥,她體內的餘毒已清。她又染了另一個毛病,畏寒。
下過雪以後,天氣越來越冷,他整日窩在屋子裡,手裡隨時都捧著暖爐,有時還得讓人燒炭火取暖。
「阿嚏——」
蘇淺瓔裹著被褥,冷得瑟瑟發抖。
屋子裡丫鬟來回走動,熬藥的熬藥,燒炭爐的燒炭爐,忙得不可開交。
樂槐抱著一床嶄新的被子走來。
「姑娘,您怎麼起來了?快躺下,本就染了風寒,再不能受凍了。」
蘇淺瓔手裡捧著剛剛換的新暖爐,又打了個噴嚏,聞言只是笑笑。
「躺著就犯困,我還是坐著吧。」
樂槐知道她性子固執,也不再勸說,接過一個丫鬟遞過來的薑湯。
「姑娘,喝碗薑湯驅驅寒吧。」
「嗯。」
蘇淺瓔一口喝下,又給嗆著了。
這時候,燕綏走了進來,「這是怎麼了?還沒好?讓你別出去吹冷風你不信,現在遭罪了吧?」
屋子裡的丫鬟們連忙行禮告退。
蘇淺瓔瞪他一眼。
「就知道說風涼話。我琢磨著,八成是因為那次毒發的時候,寧曄將你給的千年寒玉化成藥給我吃了,如今沒了血砂的牽制,我才這麼怕冷。」
「有可能。」
燕綏也是懂醫的,但沒蒼雪山那兩個老頭兒那麼厲害。
他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看蘇淺瓔將自己裹成個北極熊的模樣,忍俊不禁的同時也有些擔憂。
「這麼怕冷,看來你以後是不能回蒼雪山了。」
蘇淺瓔聽得一怔,而後眼神黯淡下來。
蒼雪山上積雪不化,以她如今這般畏寒的體質,上去不被凍死才怪。
「花孔雀,你們雲夢谷不是珍奇異寶特別多麼?有沒有辦法治我這畏寒之症?」
她可不想以後每個冬天都這樣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呆在屋子裡哪兒也不能去。
燕綏搖搖頭。
「你這身體還真是一波三折,好容易解了毒,如今又患上畏寒之症。以前是怕熱,現在反過來怕冷了。真不知道你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落得這個下場。」
蘇淺瓔又打了個噴嚏,沒好氣道:「我得罪你行了吧?你們雲夢谷的人不是專收那些孤魂野鬼麼?什麼時候你幫我問問,我這麼善良可愛從不作惡的美少女,到底是得罪了他們哪尊大佛,讓我一日也不消停。」
燕綏正端著茶杯喝茶,聞言險些被嗆著。
「善良可愛?」
他上下打量她,她此刻全身都裹著棉絮,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臉,瞪著人的時候修眉倒豎眼睛睜圓,倒的確有幾分可愛。
「阿初若是看見你這個樣子,指不定多心疼呢。」
他一提玉初,蘇淺瓔心裡就跟針扎一般。
「他是不是來重音了?」
燕綏唔了聲。
「前些日子我給他傳了信,他沒回復,不過以他的脾氣,不會就這麼把你丟在重音不管的。」
蘇淺瓔抿唇,有些低落道:「我倒是希望他別來。」
寧曄那日與她說得明白,他不放手,玉初若來重音,必然會有危險。
「他敢不來。」
一個聲音自窗外飄來,帶幾分怒意。
燕綏立即低喝一聲。
「誰?」
說話間已和來人對了一掌。
「住手。」
蘇淺瓔已聽出這是雲景落的聲音,連忙丟掉被子,大喊一聲。
「他是我哥。」
燕綏聽得一怔。
兩人分開來。
他還未看清對方的模樣,只覺得眼前風聲一閃,雲景落已經來到蘇淺瓔面前,雙手握著她單薄的雙肩,好看的眉死死的皺在了一起。
「怎的瘦了這麼多?」
他手一揚,方才被蘇淺瓔丟落的被子重新裹在了她身上,又扶著她坐下,將暖爐放在她手心,眼中滿是心疼。
「上次在白鳳還好好的,這還不到兩個月,怎的就這般憔悴?玉初是怎麼照顧你的?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讓你跟他去玉照國。還有寧曄——」
他眼裡蹦出森然銳利的寒光。
「竟把你折騰成這般模樣,這筆帳,我遲早要與他算清楚。」
蘇淺瓔見到,很開心。
「哥,這不怪阿初,我稍後再慢慢跟你解釋,你先告訴我,你怎麼來重音了?」
「我原本在天熙,聽說鳳昭華和鳳之彥都死了,就知道你們的計劃有變,所以帶著那個小公主去了白鳳,幫她坐穩了皇位。本來我是要去玉照國找你的,半路又聽說你來了重音,連墨玄都下山了。哦對了,我就是與他一道來的。他與我說了原委,怎麼樣,你身體裡的毒可解了?」
雲景落說著便去拉她的手,仔細探脈。
蘇淺瓔的注意力卻已經被他的話吸引,「你說師父來了?他在哪兒?」
「在…」
雲景落剛開口,被忽視許久的燕綏終於忍不住了。
「喂,你們兩個,誰能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怎麼回事?」
他目光瞥過雲景落與蘇淺瓔相似的容顏,眼中儘是好奇和疑惑。
蘇淺瓔不打算告訴他兩人和符焰谷有關係,便簡明扼要道:「他是我哥哥,雲景落,四歲那年失蹤,前幾個月才與我重逢。」
燕綏挑眉。
這丫頭分明避重就輕的在掩飾什麼。
比如,她若早就找到失散多年的兄長,為何之前一直沒提過?平時也就罷了,如今她身陷囹圄,有個那麼厲害的哥哥,她沒道理隱藏才是。
只有一個解釋,雲景落的來歷,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倒是沒打探人家隱私的習慣,所以並沒有多問。
雲景落目光卻是在他面前停留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意味難明的笑。
「傳說燕家人最是懂得駐顏之術,哪怕年逾花甲,也照樣青春年少。如今看來,果真不假。」
燕綏又看了他兩眼。
這小子,眼神里藏了太多東西,讓人窺測不透。
「好了哥,你快告訴我,師父去哪兒了?」
蘇淺瓔在一邊催促。
雲景落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闖進來,方才那麼大聲音也沒驚動他人。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寧曄故意放他進來的。
「他啊,進宮去了。」
雲景落語氣淡漠,滿不在乎的模樣。
「放心,就算自符焰谷一役後他這個帝尊再也制衡不了天下局勢,但餘威還是在的。寧曄是晚輩,又一心想要娶你,他不會對你師父有什麼不敬之舉的。」
蘇淺瓔當然知道這一點。
若論武力值,師父絕對的天下第一。寧曄不會愚蠢到調動大軍圍困師父,否則必將遭天下群起而攻。
雲景落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道:「還有玉初,他現在已經來重音了,過兩天就能抵達長京。別怕,很快,咱們就能安全離開了。」
「阿初一個人來的麼?」
她擔心他有危險。
「放心。」
雲景落哪裡不知道她的心思?
「你那個師兄跟他一道的。蒼雪山的人,向來橫走天下無人敢攔,寧曄怎麼著也會賣蒼雪山幾分面子的。否則等他一路過關斬將來到長京,黃花菜都涼了。」
他是不懷疑玉初的實力,上一次來重音,玉初也沒帶多少人,雖說有白鳳的隊伍跟著減少危險係數,但本身他自個兒也有安排。
這一次,估計是廣堯擔心他受打擊太大心煩意亂安排不夠妥當,才跟著一路保駕護航的。
蘇淺瓔鬆了口氣。
有師兄跟著,重音各個通道關卡不敢攔。
可師父來了,寧曄真的就會放她走麼?
她覺得,恐怕情況不容樂觀。
蘇淺瓔的直覺沒有錯。
墨玄駕臨重音,於公於私寧曄自要盛情相迎。不過他是直接去的皇宮,沒有經過通報也沒有提前來信,顯然是不打算大動干戈。
飛羽殿,寧曄和墨玄相對而坐。
一個溫潤含笑,一個八風不動。
墨玄活了一百多年,頭一次覺得自己竟也有看錯人的時候。
「數月不見,陛下已登大寶,可喜可賀。」
寧曄微笑頷首,「數月未見,前輩風采不便,一日當日。」
墨玄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開門見山道:「老夫此次前來的目的,想來陛下也清楚。我那小徒兒前些日子承蒙陛下相救,來了重音,聽說陛下還為她解了遺留在身體裡的劇毒,老夫十分感激。只是小徒頑劣,留在貴國,或擾了陛下清淨。故,老夫特意來帶她回去。」
寧曄依舊在笑。
「前輩言重,能讓瓔瓔陪伴在側,是晚輩的榮幸。」
墨玄挑眉。
聽這話的意思,顯然寧曄是不打算放人。
「況且…」寧曄頓了頓,繼續道:「瓔瓔前些日子染了風寒,還未痊癒,如今也受不得舟車勞頓之苦。」
墨玄眉頭微皺。
「老夫以為,陛下邀小徒來此做客,定會照顧好她。」
語氣漫不經心,卻有質問的味道。
寧曄從容不迫,歉然道:「是,此事的確是晚輩照顧不周之過。不過前輩應該也知道,血砂乃烈火之毒,一朝清除,瓔瓔難以適應低氣溫。況且她佩戴千年寒玉多年,而我之前為給她解毒,也將寒玉化作藥物給她服下,所以她比普通人更畏寒。蒼雪山四季積雪不化,怕是不適合瓔瓔養病。」
何止不適合養病?蘇淺瓔畏寒之症不除,這輩子都不能再踏上蒼雪山半步。
墨玄眼神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陛下也是醫者,應該知曉,寒玉入體,侵入她全身血液,從此他非但比常人畏寒不說。更甚至,女子本就體質屬陰,你選擇以毒攻毒的辦法,讓她服用了大量陰寒的藥物,很可能會損傷她的體質,日後…不宜受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