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斷琴,斷情!
寧曄醒過來的時候,是在一個小竹屋裡。屋子裡擺設很簡單,卻能看得出,是一個女子的住所。他目光緩緩移動,穿過窗牖看向外面。
入目所見是瀑布飛泉,匯聚成一條小河,岸邊青草如蓋,綠樹成蔭,其間點綴著各色花朵,赫然一副世外桃源的光景。
不知哪裡來的琴音,裊裊如絲,似從遠方飄來,又似近在咫尺。
剛要坐起來,就聽見…
「如果不想癱瘓,就別亂動。」
寧曄渾身一僵。
這個聲音…
他猝然抬頭望去。
女子淡雅熟悉的聲音從門外飄來。
「肋骨斷了一根,膝蓋骨頭碎裂,頭部撞傷,內腑重創…受這麼重的傷還能活著,也是命大。」
琴聲未停。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世上多少人終其一生受命運牽制擺布不得自由,你卻能在逆境中絕處逢生,就證明你比常人幸運,可別浪費了。」
寧曄定定的看著出現在門口的女子。
白衣如雪,眉目如畫。
熟悉至深入骨髓的容顏…
瓔瓔…
一瞬間他心緒起伏如海潮,恍然如墜夢中。
燕綏沒有騙他。
他真的扭轉了時空,讓他穿梭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見到了不知是哪一世的她。
而他這一身的傷,應該就是在時空隧道中留下的。
心中波濤洶湧,面上卻不動聲色。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他日必定湧泉相報。」
「想要報恩,也得有命在才行。」
她走進來,低頭看著他蒼白卻不掩玉潤的容顏,道:「我常年獨居在此,隔絕塵世。周圍又被我布置了毒障和陣法,你雖傷痕累累卻未有中毒的跡象,我的陣法也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可見你我有緣。既如此,等你好了,便留在這裡陪我做個伴吧。」
寧曄一怔。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
「看你長得不賴,本想著好歹也是懂得君子風度的,卻不想思想這般齷齪。」
女子容色淡淡,音色也無半點起伏。
寧曄笑笑,道:「在下唐突,冒犯了姑娘…」頓了頓,他目光轉動,輕輕道:「在下寧曄,敢問姑娘芳名?」
既是另一個世界,身世來歷必也不同以往。
她已然忘卻前塵,那麼,便重新開始吧。
端著藥走過來,坐在床沿上,用湯匙攪拌了幾下藥汁,她道:「我姓方。」
顯然不打算告訴他自己叫什麼。
寧曄也未再繼續詢問。
轉換了時空,變幻了身份背景,彼此都只是不期而遇的陌生人,問得多了,反倒是過猶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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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隧道中逆流穿刺身體,好似萬箭穿身的酷刑,多虧燕綏防範措施做得不錯,否則寧曄現在就是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而不僅僅只是受傷那麼簡單了。雖日日躺在床上不得動彈,但有佳人作伴,倒是讓他想起多年前離家出走與她初始那段日子。
轉世後的蘇淺瓔不止改了名換了姓,性格也較之從前略顯清冷孤僻,除了給他上藥的時候,很少主動開口與他說話。
寧曄看得出來,她是個有故事的人。因為她的琴聲中,總是孤冷中帶淡淡憂傷,有一種隔絕塵世的孤獨寂寥。天地無極,日月星辰,浩瀚蒼穹,唯有她一人,煢煢孑立,顧影自憐。
就比如此刻。
她又在彈琴,彈的依舊是那日醒來後聽見的那一首曲子。
低沉、喑啞,帶著一絲悵惘和憂鬱……
她在等著某個人。
這個認知讓寧曄微微蹙眉,他慢慢走上去,站在她身後,道:「你有心事。」
琴聲一頓,卻不是因為他的話。
竹屋旁種著一棵丹桂,時下正值三月,卻早已桂花飄香。違反自然規律的生長速度,顯然不正常。
那是陣法的驅使。
眨眼之間,桂花凋零落地,枝幹光禿禿的毫無生氣。
有人闖入!
寧曄抬頭看過去,一個黃衣女子順著瀑布緩緩飄落,剛站定就語帶挑釁道:「數年不見,師妹,別來無恙啊。」
琴聲又開始響起,她眉眼不抬,淡淡道:「三年不見,師姐的武功大有長進,實在可喜可賀,師父也可欣慰了。」
黃衣女子陡然面染怒色,「你是在諷刺我武功修為不如你,三年才能破你的陣法麼?」她冷笑,眼中有著明顯的嫉妒和怨恨,「方落瓔,你…」她語氣忽然一頓,看見了站在方落瓔身後的寧曄,微微詫異,隨即又嗤笑一聲,「我還以為你多忠烈,卻原來背著師兄在這裡與野男人苟…」
話音未落,只聽得琴聲一烈,仿佛要震破耳膜般響徹山谷。
黃衣女子面色一變,已反應極快的以劍抵抗,無形的真氣在空中相撞,周圍仿佛狂風掃過,葉落飛花…
眨眼間一黃一白兩個身影便在空中交纏起來,兩人武功路數相同,可顯然方落瓔的招式顯得更加飄逸靈活,而那黃衣女子,就顯得有些用力過猛。
寧曄一邊觀戰一邊在心中計算著,不出三十招,黃衣女子必然敗下陣來。
可就在第二十七招的時候,忽然一柄冷劍從中橫穿而過,生生將打得難捨難分的兩人分了開來,各自落於地面。
「師妹,住手!」
原本還憤憤不平的黃衣女子一見來人,怔了怔,轉眼就換了張笑臉迎上去,不動聲色的擠開被他抓著胳膊的方落瓔,挽著他的手臂,嬌喃道:「師兄,你怎麼來了?」
語氣撒嬌動作親昵,眼底有著明顯的得意和挑釁。
方落瓔神色淡淡,並無波瀾。忽然覺得手心一暖,寧曄的聲音響在耳側。
「今日客人不少,看來咱們得多備些酒菜了。」
他語氣和緩,帶幾分笑意,宛然一副主人的姿態,讓在場幾人都不禁看了過來。尤其是後來的白衣男子,他原本想要詢問方落瓔有沒有受傷,卻被紀悠然打斷,聞言側眸一看,眼中立時就浮現了些微的波瀾。
「瓔瓔,他是誰?」
紀悠然目光暗沉。
一個『師妹』,一個『瓔瓔』,親疏立竿見影。
沉靜中帶著幾分質問的語氣讓方落瓔眉頭微動,「我以為,師兄師姐今日一起到訪,是來看我的,卻原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瓔瓔…」
尹玉楓剛要解釋,卻被紀悠然拽緊了胳膊,「師兄,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師妹在此獨居三年,爹早就吩咐過,任何隨意叨擾之人任由師妹處置。他能安然無恙的活著,自然和師妹關係匪淺。說不定啊,很快就…」
「住嘴!」
尹玉楓素來溫和的面容染上怒色,低喝一聲,眼神越發清冷。
「擅闖仙雲峰者,死!瓔瓔,你不會忘記本門的規矩吧?」
方落瓔定定的看著他,眼神里流露的情緒複雜得如同她的琴音,甚至更添悲哀。
自此,寧曄肯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個人。
他眸光沉凝,並未說話,看向尹玉楓的眼神卻早已給對方判了死刑。
拈花惹草藕斷絲連,外加威脅逼迫,這樣的人,縱然從前有再深的感情,也該破滅了。
僵滯的沉默後,方落瓔輕嘆一聲。
「我六歲上仙雲峰,除卻獨居在此的三年,足有七年的時間,你曾對我情深義重,呵護備至。卻不想,竟走到今日相見陌路的地步。」
尹玉楓看著她眼中懷念慢慢被自嘲冷淡覆蓋,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股恐慌,方才的咄咄逼人頓時煙消雲散,慌忙道:「瓔瓔,你聽我說…」
方落瓔卻已平復了情緒,將自己的手從寧曄手中抽出來,平靜道:「這三年來你數次探訪,卻從不知曉,三年前我為何執意搬來這絕崖谷。」
尹玉楓怔怔的看著她。
她就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的美麗,像個不染纖塵的仙子,卻再沒了從前的依戀溫柔,無形的隔閡在兩人之間蔓延,淡漠了那些年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方落瓔彎腰將琴架上的琴抱起來,手指划過琴弦,錚錚之聲響徹山谷。
「師兄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十三歲生辰那日,曾對我說過什麼?」
熟悉的畫面划過腦海,尹玉楓如遭雷擊,大步上前,急切道:「瓔瓔,我從未忘記過對你的承諾,你隨我回去…」
方落瓔搖頭,「這把七弦琴是你送給我的十三歲生辰賀禮,我以為它能伴我餘生,卻終究只是奢望。」
她看向天際,目光縹緲。
「這幾年我獨居在此,日日盼著你來,到得今日才知曉,原來我等待的不是你,只是一個結果罷了。也許三年前,我就該醒了…」
「不,不是這樣的,瓔瓔…」
尹玉楓從她的言語中意識到她的決心,語氣越發焦急,卻被紀悠然打斷,「師妹向來是敢作敢當之人,如今又何必諸多藉口讓師兄愧疚難安呢?這個男人來歷不明,你卻處處維護,讓人不禁生疑。更何況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寧曄淡淡一眼掃過去,無形的壓力和寒意讓紀悠然莫名心中一顫,未說完的話竟就這樣吞入了腹中。
尹玉楓卻被紀悠然的話引導,凌厲的看向寧曄。
方落瓔忽然輕笑一聲。
相處半個月,寧曄第一次看見她笑,卻是諷刺的,帶著刺骨的冷漠和暗傷。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她目光清涼似明鏡,竟看得尹玉楓莫名心虛,總覺得她好像知道了什麼…
方落瓔卻未曾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道:「絕崖谷是我的地方,我要留誰是我的自由,就算日後師父怪罪下來,也由我一力承擔,師姐不必一語雙關綿里藏針。從小到大,你凡事都要與我整個高下。我累了,我認輸。這個男人你喜歡,便也一併拿去。」
紀悠然一怔。
尹玉楓瞳孔一縮,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瓔瓔?」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讓他如墜深淵。
只見方落瓔將七弦琴拋向空中,指尖真氣溢出,化作寒劍自下而上——
砰—
七弦琴被劈裂,化作碎片,紛紛落地。
尹御風呆住了,神情里有著難掩的驚痛之色。
紀悠然同樣驚詫,更多的卻是勝利的喜悅和得意。
方落瓔靜靜看著陪伴了自己三年的七弦琴化成碎片飄落,神情從遙遠的曾經回到現實。
斷琴,斷情!
她轉身,「師兄師姐慢走,不送!」
說罷便準備回屋。
「為什麼?」身後傳來尹玉楓飽含痛楚的質問,「瓔瓔,你怎麼可以這般絕情?」
「絕情?」
方落瓔驟然回頭,眼中冰雪火焰交織的光芒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睛,「三年前,我生辰那日,你說待我及笄便稟明師父娶我為妻。然而第二日,我看見你從她房間裡出來。其中細節,你是否要與我補充完整?」
一語落罷,四周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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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把男二拉出來遛一遛,第一卷番外以後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