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冷血
元月安靜的躺在陽光下,身上毫無外傷,除了胸口不會因為呼吸而起伏,她乾淨得就像睡著了一樣。
元秋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黃家做木活,福伯急匆匆的來找他,他連活也不做了,丟下錘子一路疾跑過來。
他看著怎麼也叫不醒的元月,徹底傻了。
「阿姐,起來了,咱們回家做飯。」元秋推了推她,「廚房還剩點臘肉,你給我做臘肉飯好不好。」
元月沒有動靜。
元秋忍不住又推了推她,笑嘻嘻的說:「過兩天就是你結婚的日子,嫁妝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別和我開玩笑,起來啊,我叫你起來啊!」
劉嬸瞧不下去,哭著扯了扯元秋的衣角:「阿秋,別這樣,阿月不想你這樣。」
元秋用力搓眼睛:「我阿姐是睡了吧。」
劉嬸子沒說話,周邊圍觀的人也沒說話。
趙初心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她死了。」
元秋渾身一震,面色忽然白得嚇人:「你騙我。」
趙初心:「魂也沒了。」
元秋怒吼:「閉嘴!不要說了!」
趙初心沉默下來,目光淡淡的落在元月的臉上。
她想起元秋和她說過的話,他爸死的時候,也是毫無外傷。
當初她只當故事聽著,沒有往心裡去,如今事情落在元月身上,趙初心低下頭思索。
元月身上雖然沒有外傷,但她的魂魄沒了。
要麼被抽走,要麼被破壞,這樣陰毒的手法,也只有通曉陰陽術的行家能做到。
隨著道家的沒落,如今真正有點本事的陰陽師幾乎已經絕跡,而在市面上走動的大多是為了騙錢的神棍。
如此稀罕的職業,同樣是在靈獸村,同樣的死法……
趙初心眯起眼,殺死元月和元爸的,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
哪怕元秋不肯承認,元月還是死了。
死的時候她沒爹沒媽,沒兒沒女,有的只有一個弟弟,元秋又是滿腹心思都沉浸在失去親姐的悲傷中,所以她的葬禮並沒有辦得太複雜隆重。
三天後,元月出殯。
孫晟睿風塵僕僕的趕來。
他大步流星的來到棺木旁,看著元月平靜的容顏,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金絲絨的小盒子。
打開後,盒子裡躺著的是一枚精緻的鑽戒。
元秋沉默良久,叫了一聲:「睿哥。」
孫晟睿沒回話,他極為認真的替她戴上,然後忽然彎下腰,額頭抵著她的頸窩,雖然看不清表情,可周圍迴蕩的,卻是一種野獸在失去伴侶時才會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悲鳴。
趙初心冰冷的目光落在他不停顫抖的肩頭,她活了大半輩子,在看人上一向有自己的一套。
誰真心,誰假意,誰是人,誰是鬼,她一眼就能分辨清楚。
趙初心現在就看得很清楚。
孫晟睿不是好人,但他對元月的感情是真的。
元秋把元月葬在了後山,元媽的墳墓旁邊,墓志銘是孫晟睿親自寫的。
而自元月去了之後,元秋有十幾天沒說話了。
他不說話也不上工,連黃家的木櫃活也給推掉,整宿整宿的坐在元月房間裡發愣。
元秋沒心思做飯,趙初心也不做,只能讓劉嬸子一日三餐的往家裡送,然後趙初心會很大方的給她幾個銀元。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十來天,直到兩個禮拜後的清晨,元秋從元月房裡出來。
他先是收拾乾淨自己,又去收拾廚房。
十來天沒人進過的廚房,裡面的擺設還和元月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只是積滿了灰塵。
他找來抹布擦灰,打水、燒水、淘米、煮粥。
吃飽一抹嘴,他出門幹活,傍晚的時候回來,照例燒水煮飯,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趙初心冷冷的在旁邊看著,現在的元秋就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沒有思想,沒有感情,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過活。
她隨即收回目光,又看了眼這間亂糟糟的房子,清鍋冷灶的廚房,少了元月的忙碌和嘮叨,這個家已經不像家。
*
中午元秋回來煮了粥,沒吃兩口就出門了。
趙初心讓小雨收拾碗筷,自己去了趟元月的房間。
元秋把元月的房間打掃得很乾淨,他總覺得元月並沒有死,只是出了趟遠門,過陣子就回來。
趙初心沉默良久,邁開步子進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子上的針線和笸籮。
前陣子元月要出嫁,一有空就坐在屋裡繡她的鴛鴦枕套和嫁衣。
笸籮里的枕套已經繡好了,兩隻鴛鴦歡快的戲水,一針一線極為細緻。
至於那套大紅嫁衣還差一點,她說加緊速度,應該趕得及。
於是在那段日子裡,趙初心總能看到元月屋裡亮著的燈光。
趙初心盯著那件嫁衣出神,隨後在床邊坐下。
她往枕頭底下摸了摸,摸出幾根細長的髮絲。
她不愛管閒事,可如果那個人欺負到她頭上,她必定千倍奉還。
這時候,院子裡傳來動靜,是元秋回來了。
他推開元月的門,見到趙初心的時候愣了下,然後低著頭進屋,從床底拉出一個大木箱子。
室內十分安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趙初心看著他把那些針線、嫁衣、枕套一件一件的疊好,整齊放進箱子裡,直到把元月生前最後一絲痕跡都收納整齊,他才闔上了蓋子。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接受現實:「阿姐……已經不在了,以後只有我們自己過了。」
趙初心盯著他的眼睛:「你想哭就哭吧,我不笑你。」
元秋仰起頭,看她平靜的面色:「阿姐死了,你不傷心嗎?」
趙初心:「我為什麼要傷心。」
少年長大成人,成人不斷老去,老者輪迴往生。
她為什麼要因為生命的循環而傷心。
元秋卻不懂她的意思,他渾身一僵,忍不住苦笑兩聲:「我不知道你……我去做飯。」
元秋走出去,帶上門。
趙初心對誰都是淡淡的,長得像個洋娃娃,心也是,那樣冰冷沒有溫度。
他從未見過她大喜或者大怒的樣子,就連在元月的葬禮上,她都沒流過一滴眼淚。
元秋不禁想,也許哪天他死在她面前,她也不會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