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3 我也沒有過夠
初春的上海氣溫總是忽陰忽晴，這日難得出了太陽。
趙初心望著窗外的陽光，精神似乎特別好。
一大早起來推著阿金叫餓，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飢餓的感覺了，端著丈夫新做好的麵條，她稀里糊塗的居然吃了一大海碗。
胃裡有了東西，她蒼白的面色也跟著紅潤了些，舔舔嘴角，她笑著說：「不夠。」
他眼裡忽然有了神采，端起空碗往外跑：「我……我去煮。」
媳婦要吃多少就有多少，只要她能好起來。
趙初心坐在窗台邊曬太陽，手指稍微有了點力氣，於是她找出眉筆對著鏡子描眉上妝。
她是那麼的愛美，即便是死，當然也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眉毛還沒能畫好，已經聽到屋外的哭聲。
趙小寶哭得稀里嘩啦的，大概又被他爹揍了。
五分鐘後，阿金氣沖沖的回來，手裡的陽春麵還往外飄著熱氣。
「小寶又闖了什麼禍？你打他做什麼？」她好奇的扭過頭。
「他亂說話！」阿金臉色沉了沉，來到她身邊後，很快又收斂了情緒，「我餵你。」
趙初心小口小口的喝湯：「他說什麼了？」
阿金沒好氣的說：「他說你迴光返照，隨時要去了。」
趙初心微微一愣，隨後噗嗤的笑出聲：「小人精，原來這就是迴光返照啊，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阿金：「他瞎說。」
趙初心倒是沒反駁，安安靜靜的把面吃了，說：「我想出去看看。」
阿金點點頭，輕輕鬆鬆的把她背起來。
趙初心趴在他的背上，嗅著他的氣息，說：「抱我，我要看到你的臉。」
他立即把她放下，從背變成抱。
「許久沒出門，不知道外邊變成什麼樣子了？」她挨著那副堅硬的胸膛，輕聲的跟他說。
「不知道。」他每日都會出門，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這個世界，沒有了她，世界變成什麼模樣都與他沒有關係。
趙初心咯咯的笑出聲，摟上他的脖子：「我想看花，也想看海，但我不知道哪裡的花長得好看怎麼辦？」
阿金：「我知道，我帶你去。」
趙初心又笑了：「好啊，不過你得先幫我把衣服換上，對，就是柜子里那條淺藍色的小旗袍，還有我的高跟鞋……」
她揚起尖尖的下巴，擦了口紅的小嘴終於有了顏色，最後一回出門，她依然要做一個精緻的美人。
「好。」他默默答應，似乎也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金色的瞳子逐漸暗淡。
他抱著趙初心來到附近的海邊，藍天碧雲之下，遠處的蔚藍一望無際。
趙初心滿眼歡欣：「真好看。」
「好看。」他木然的答。
趙初心抬起頭：「你也好看。」
「好看。」依然是機械的聲音。
她最終沒忍住，笑出聲。
「幹什麼拉長著臉，我還沒死呢。」在他面前她從不避諱生死與離別，「人類壽命短暫，就算現在不走，總有一日也要走的，不過沒關係，還有小寶和小雲能陪伴你，他們可以陪你很多年，你不會再寂寞……」
「不要他們，只要你。」他固執的說，「你不會死。」
海面上飛過幾隻海鳥，一派勃勃的生機。
她大概是覺得被海風吹得有些舒服，於是仰著臉迎接著，用哄孩子的語氣輕聲說：「我也會陪著你，不過也許是十年，也許是百年，到時找到你的應該就是下一世，或者下下一世的我。」
「到底是十年還是百年？你什麼時候會來找我？我又要到哪裡才能找到你？」他愣了下，抓著她問個不停。
「不知道。」她搖頭，忽然覺得有點累，「不過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情我還記著，總有一日會讓你做人的。」
她嘴裡老念叨著「總有一日」，這「一日」到底在什麼時候？
他抱著她沒有問出口，他也沒有告訴她，其實做不做人對他而言已經無所謂，他想要的，不過是和她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他走得很慢，似乎隱約察覺到這或許是趙初心最後的一段路，所以故意放慢了腳步，恨不得時間在此定格。
「初心。」
「初心。」
漫漫長路，他不停在她耳邊叫她。
他的妻子已經沒有了回應，她像是睡著了，歪著腦袋依偎在他懷裡，小小的身段就像一隻脆弱的陶瓷娃娃。
「醒醒，我們回家了，回家再睡。」他又試著叫她，得不到回應，她在他脖頸處的呼吸似乎也越來越似有似無。
直到一條蒼白的手臂無力垂落，他渾身一顫，一種未知的疼痛忽然從心臟蔓延到全身！
他不是人，他沒有心跳，所以為何會痛？
事實上他的心只為她而跳，只為她而痛。
「醒醒。」他莫名的恐懼，胸腔里有什麼東西像是被硬生生撕裂開來，疼得他也快要死了。
「我愛你……」他不停的在她耳邊說，「我愛你。」
不走好不好？
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
眼眶裡有什麼東西滑落，他聲音沙啞：「我也沒過夠。」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兩百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永遠過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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