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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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持續了整整一日。
到午夜時分,常芸才拖著疲憊的身子,來到了一處被重兵把守的帳篷前。遠處,是呼呼大睡的白犬,顯然是累得極了。
見著常芸來了,守衛的兩個橙帶巫女恭敬地低下了頭,給常芸讓出一條道來。常芸伸手撩開帘子,走了進去。
昏暗的燭光下,一個精瘦的男人被鐵鏈綁了全身,像一隻棄犬被丟在角落。他渾身血污,黑色的長袍碎成襤褸。
在他一旁,還有一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木偶娃娃,渾身泥濘,狼狽骯髒。
聽聞響動,牧也抬起頭來,一雙幽深的眼睛裡泛起寒光,譏笑道:「小姑娘,你來了。」
先前常芸使出的那條紅蛇纏上他的腰身之後,他掙扎未果,自此就成了瓮中之鱉,被關到了這地方受盡凌辱。
常芸俯視著他:「說吧,時隔五十年之久,羯國為何再次入侵我國。」
「就你?」牧也哈哈大笑,也許是動作太大,一絲烏血從他的嘴角滑落,「就憑姑娘你,我就算是想說,又憑什麼對你說?」
常芸平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有些疲倦地揮了揮手。此前一戰,已經耗費她太多靈力,儘管那剛覺醒沒多久的東西爆發出了無窮的威力,但,也終有暫時枯涸之時。
「我明日再來找你。」
她轉身離去。
牧也微驚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帳簾重新垂下,他才收回目光,低頭苦笑。
夜愈深了。
常芸去見了韓靈。
因為先前在羯軍突襲中被倒下的帳篷壓住了身子,韓靈的左手左腳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微微一動,都是鑽心的疼痛。先前的軍醫說得很明白,這手腳,幾乎是全廢了。
「常、常姑娘。」見著常芸來了,臥床不起的韓靈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
「常姑娘出手相救,多謝姑娘。」
常芸立在床頭,靜靜地看著她,不發一語。
韓靈心頭一跳,聲音也冷了幾分:「姑娘這是何意?」
「你可知你手腳廢了?」常芸突然開口,聲音里肅殺一片。
聞言,韓靈不禁苦笑:「軍醫是這麼說的來著……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是知道的。壓在那帳篷底下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你絲毫不覺著可惜?」
「可惜什麼呢……」韓靈嘆一口氣,「好歹撿了一條命來。」
「咣!」
常芸猛地一腳將身側的一個短凳踢得粉碎,怒道:「你為什麼要去救那個傷兵?他是你的誰嗎值得你這樣?!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當你能獨當一面了,再救不遲嗎?!」
什、什麼?
韓靈瞪大了眼睛,就連蒼白的嘴唇都在發起抖來。
常芸繼續怒道:「你沒那兩把刷子,就不要去多管閒事!不但救不了別人,還只會害了你自己!你為什麼這麼傻,這麼蠢!」
「嘭」的一聲,又一個木凳被震成齏粉。木屑襲來,在韓靈慘白的臉上劃出血痕。
滿地碎片,一室狼藉。
「呵、呵呵……」
韓靈突然笑了起來,起初聲音不大,但漸漸的,越來越急,越來越響。等到笑停了,她的臉上已是冰冷一片。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窩囊廢,我什麼事都做不成,是一輩子都扶不上牆的阿斗。這樣,你滿意了嗎?」
常芸面色鐵青:「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你就是這個意思。從以前開始,我就什麼事都做不好,什麼事都要你幫忙。就算這樣,我這個人還空有一腔熱心腸,什麼人都想幫,什麼人都想救。結果到頭來,還不是落得了這家破人亡、半身不遂的下場。我現在變成這樣,都是我自找的。」
常芸咬牙:「我會治好你。」
「不勞駕了,」韓靈冷笑,「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說完,她別過頭去,顯然是不想再談。
常芸看著她,感覺一直撐著自己的那股氣,也幽幽地逃離了自己的身子。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的右腳隱隱作痛。
剛剛盛怒的她,甚至忘了使用靈力。
她轉身,默默向門口走去。
「等等,」身後,韓靈突然喚住了她,「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她易了容,性子也和之前有很大不同,甚至跟隨在曾經最厭惡的人身後。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裡出了馬腳,暴露了自己。
常芸閉上了眼睛。
五年前,自己剛入得暮雲府里,是這個人笑顏盈盈地來到自己面前,對自己說雲深不知處;
那個時候她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性子,處處和別人爭鋒相對,是這個人明明心裡害怕得要死,還咬牙護在自己的前面;
是這個人以為自己囊中羞澀,從家裡拿來了權杖偷偷地交與自己;
是這個人見自己遲遲沒有突破被老師奚落,拿來了雙靈丹哄騙自己吞下;
也是這個人,會因她巫靈枯萎而哭泣,會帶她去到淮陽郡里,將身後的家族勢力不求回報地放在她的面前。
是這樣一個人……
是她從十三歲到十八歲,從來不曾懷疑過,也不曾懷疑過她的人。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就算變了樣子,變了性格,她又如何認不出呢?
可是,就算心中千轉百回,眼眶微濕,她卻還是用硬邦邦的聲音,看似雲淡風輕地說道:
「那日段鳳君讓我和你比試射箭,我認出了你射箭的動作。」
說完,她掀簾離去,消失在濃稠的黑夜裡。
韓靈呆呆地坐在床上。
她想起來,很多年前,那個時候的她無論如何努力,也一直沒有突破體術一級。是那個瘦削而冷漠的人,發現了自己的姿勢不對,開始拉著她一遍又一遍地練習。
那個時候的她們從未知道,多年後,當初溫暖的回憶,竟成了日後相認的利刺。
芸兒姐姐啊……
她在心裡呢喃。
若你知道你我的相識,本來就不是那麼單純,那你還會奮不顧身地穿過千軍萬馬,來救我於囹圄嗎?
她抬起唯一能動的右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