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驅魔式·一
人群如泄洪的洶湧水流,跟著健步如飛的老婦奔去。原本還傻站著的巫童們先是一愣,繼而也急急地跟了過去。
才用過午膳的常芸出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身邊的余沐兒滿臉興奮,拉起常芸就要跑:「芸兒姐姐,我們快去看看!」
常芸皺眉:「你腿傷剛好,慢些走。」
「沒事!托姐姐的福,我已經全好了!」余沐兒笑起來。
常芸搖頭,只好任由她拉著,跟隨人群來到了目的之處。
這是一個常芸並不陌生的地方。
巨大圓形祭壇由漢白玉砌成,在晌午燦燦的陽光之下,泛著古樸而沉靜的微光。在祭壇四圍,立著十三個白玉華表,不同於普通華表上雕刻的蟠龍祥雲,這些華表上卻是一些遠古神話里的怪獸,或張開血盆大口,或對天怒吼咆哮,惟妙惟肖,巧奪天工。
在眾華表圍繞的巨大祭壇中央,靜靜地放著那口棺材。六個老婦背著手站在祭壇邊上,目光沉靜,面色嚴峻,顯然正在等著她們的主子。
余沐兒拉著常芸一路擠到前面,見其他人都在四處張望並未注意到她倆,才悄聲說道:「我聽家裡人說,容依院長的通靈術是雲水鄉最厲害的,還從未有她解決不了的……」
常芸頷首,這倒和昨夜遇見的那兩個少女所說一致。
說話間,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常芸抬眼看去,只見到一道白色身影踏空而來,穩穩地停駐在了祭壇之上。
是容依。
她今日在其尋常裝束之外,還套了一件開襟白色長袍。這長袍宛如輕紗,無風自起,如一張大網將她略顯清瘦的身子包住。
在她的右手上,握著一把流光溢彩的金色權杖,上面鑲嵌著一顆碩大的黃色水晶,似比黃金還要熠熠生輝。而她的左手上,拿著一面古樸幽幽的黑鏡,在湛藍之空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在她的身後,隨之而來的是數名紫帶巫女,她們嘴裡念著古老的歌謠,碎著步子將祭壇團團圍住。
此時,祭壇中央只有一人,一棺。
場下鴉雀無聲。
場上咒吟絮絮。
「咚!」
容依右手高舉著權杖,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重約百斤的權杖撞向森冷堅硬的漢白玉,陡然間爆發出晨鐘暮鼓般的鳴響!一時間,一些心緒並不堅強的市儈平民,竟雙腿一軟,齊齊地跪了下來。
容依轉過身,左手一揚,手中黑鏡似有神力所託,悠然落在了棺材蓋上。緊接著,她雙手大張,左手似要擁抱天地,而右手則用那絕美權杖,在漢白玉祭壇上重重敲擊!
「咚!咚咚!」
音浪震耳欲聾,似要敲醒那沉睡的惡靈,喚起最詭異的輪迴!
若此時此刻有人站在容依前方,定會發現她那本是柔和的雙目,此刻卻漆黑一片,宛若兩個窟窿鑲在臉上!那洞裡的濃黑里,一抹暗紅幽光倏地出現。
突然,黑鏡似乎不堪忍受這滔天的聲浪,裂開了一絲裂隙。
隨著這裂隙的出現,黑鏡下的棺材驟然「咣咣咣」地響了起來!若是在平時,眾人早已撒開步子逃跑而去,可現在,他們竟匍匐在地瑟瑟發抖,卻毫無退散之心。
「咚!咚!咚!」
「地府之門已開,惡靈之軀將現……」
權杖聲聲聲入耳,咒語聲句句誅心。棺材的抖動越來越劇烈,越來越洶湧——「吱嘎」一聲,棺材蓋竟往旁去了一尺,露出一個黑若地府的洞來!
「起!」
容依暴喝一聲!
隨著她的這聲厲喝,她手上的動作轉急,權杖如冰雹似的砸在地面之上。不僅是她,圍繞在四周的紫帶巫女口中吟哦更急更快更響,在震天的響聲里,一隻腐爛惡臭的手,終於從棺材裡伸了出來!
緊接著,是頭,是手,是身……
腐屍,坐起來了!
這人顯然已去世多日,半個身子都開始腐爛,但一張年輕男子的臉仍依稀可辨。這半腐的屍體一出現,惡臭瞬間瀰漫空中,一些年紀尚小的巫童經受不住,哇哇地乾嘔起來。
而站在祭壇上、離腐屍最近的容依,卻毫不動搖,挺得筆直,仿佛面對的不過是一隻最不起眼的臭蟲。
她知道,最後一擊的時刻到了。
凝眸,她將權杖橫亘在身前。
一片青色光芒從她的身體倏地冒了出來,像半穹天空似的將整個祭壇籠罩在內。
灼灼雙眼鎖住腐屍,大喝一聲:
「退!」
這一聲裡帶了充沛的靈力,一時間飛沙走石,糊得眾人根本睜不開眼來!
在他們閉眼的片刻,敲擊聲停了,咒語聲停了,風也停了。
一切都沉寂下來。
萬籟俱寂。
在這一片死寂之中,容依突然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砰、砰砰。
她低頭,愕然不已。
以前不管做過多少次法,驅過多少次魔,她都是淡然處之,從未像現在這樣……這樣心慌。
她有些不敢抬眼看去。
她似乎是回到了二十年前,變成了那個青澀而倔強的少女。她害怕,但她必須勇往無前。
她抬起頭。
那具早該沉睡的屍體,此刻,正咧著只剩下一瓣唇的嘴,呵呵地沖她笑。
「咯咯咯……」腐屍發出來自地底深處的聲音。
剛剛還沉浸在做法聲中的眾人,此刻已全部清醒過來。他們瞧見這一幕,頓時如鳥獸散,尖叫著往遠處逃去。
「失敗了!失敗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陣的哀嚎。
未知的恐懼擊潰了他們。
襲上心頭的是濃濃的絕望。
徐氏癱倒在地,渾濁的雙眼看著坐在棺材裡咯咯笑著的腐屍,喃喃自語:「兒啊,兒啊……」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還滿懷希望地以為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她的兒子也將破除心魔……可她如何能想到,如在雲端的巫女大人竟然會失敗!
巫女,也會失敗!
這個念頭一下沖將出來,打得她一個措手不及。她身形猛晃兩下,竟是暈了過去。
暈過去的她自然沒有看到,在張皇失措的人群中間,一個乾瘦的人影靜靜佇立著。
他看著祭壇上那有些頹唐的身影,一絲嘲諷的笑意,幽幽地攀上了嘴角。
「呵,巫學院?」
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