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雙子城（7）
丹妮卡的這番話說的極其誅心，菲麗絲看著她，整個人呆愣住了，厭惡、喜悅、為難、舒爽……幾乎她能感受到的所有情緒這時候都冒出來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丹妮卡的這個提議，甚至不知道該用一種什麼心情來面對。
過了好一會兒，菲麗絲才露出一個故作輕鬆，但其實極其勉強的笑，說道：「丹妮卡，你簡直是個魔鬼，你是要我賣出自己的靈魂啊！」
菲麗絲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以精靈王庭的利益為最高準則，而且因為她公主的身份，精靈王庭的利益和她自身的利益是高度重合的，所以這麼做也是應該的。與此同時，菲麗絲又是一個習慣從客觀利益角度考慮問題的人，她絕對是個理性的人，不理性的話她根本活不到現在，對於他們這個位子的人來說，冰冷的理性思考是存活下去的必要條件。但現在，丹妮卡給她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她依據理性思考做出的選擇和她一輩子堅持的信念發生了衝突。
丹妮卡輕笑一聲，說道：「別說的這麼嚴重嘛，我並沒有要你背叛精靈王庭的利益，你現在的做法依然是在維護著整個精靈族，我只是希望你能脫離家族的羈絆，真正依據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作出一個正確的選擇。」到最後丹妮卡還補充了一句：「我想你爺爺也是希望你能成為這樣的人，這是一個人成熟的標記。」
菲麗絲沉默了下來，丹妮卡的話術確實起到了作用，但她依然沒辦法立刻做出決定，最終菲麗絲說道：「我還需要考慮一段時間，但放心，即便我打算把這個信息告訴精靈王庭，也會事先和你說一聲的。」
丹妮卡也沒有勉強，點了點頭說道：「好的，我尊重你的選擇。」
似乎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菲麗絲故意笑了笑，說道：「你就是因為這份實驗報告才對平民這麼戒備？」
「部分原因吧。」丹妮卡說道，「我一直認為平民是有力量的，說不上能夠決定形勢，但至少能夠影響局勢的發展，而我們應該對這部分力量給予充分的重視。」
菲麗絲想了想，說道：「按照這份實驗報告上的說法，平民確實有很大的潛力，但你幹嘛壓制啊！」說到這兒菲麗絲自己都笑了起來：「你要是能夠充分調動起來不是對這個國家很有幫助嗎？」
丹妮卡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對，如果任由平民的力量發揮出來，對雙子王國是有一定好處的，但對我這個國王沒有什麼好處。」丹妮卡轉頭看著屬於自己的這個城市，說道：「我創立了這個國家，那麼這個國家就必須服從於我的利益。」
菲麗絲愣了一下，隨後嘆了口氣，說道：「你還真沒有一點兒道德感啊！」
丹妮卡笑了笑，說道：「這你可說錯了，我是有一套道德觀念的，只不過和普遍認為的有些不一樣罷了。」
菲麗絲又嗅到了一絲「詭辯」的味道，她笑著說道：「好吧，說說吧，看你這次又能說出點兒什麼來。」
丹妮卡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說道：「你也知道，我這幾個月都被軟禁在了這棟別墅里，有了很多的閒暇空間，所以這段時間我看了很多雜學的書，其中在一本思想錄裡面我看到了這麼一句話，『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丹妮卡用古精靈語說了一句話。這種流傳於精靈大帝國早期的古語現在已經不大用了，不過如果看一些古典文獻什麼的還是能經常看到，包括現在一些歌劇、詩歌也會故意用這種古語來表達，那會有一種特殊的古典韻律美。
菲麗絲回想了一下，說道：「我記得這是《盡心》上的一句話。」《盡心》是一本古書，寫的是精靈大帝國早期幾個學者之間充滿智慧的辯論，挺有意思的，在當代年輕一代中，菲麗絲算是雜學最博的人了，這本書她也看過。
丹妮卡點頭說道：「這就是另外一種道德觀了。首先我們認為的道德觀是用來幹嘛的？是用來規範社會成員的行為，讓整個社會可以更好的運轉下去，符合這麼一個目的而且成系統的觀念就是道德觀。我們現在通常說的道德觀是以仁愛為基礎，有點兒只要大家都獻出一點兒愛，世界將會變成美好人間的意思。但這並不是唯一的……我是說以仁愛為基礎的道德觀只是道德觀的一種，而道德觀並不是只有一種。就像我剛才說的那句話，那句話所循序的道德觀是以『貴己』為核心，大概的意思是說人人都盡到自己應該盡的本分，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就可以了，並不需要額外的付出。
「以仁愛為基礎的世界類似於想讓草、羊、狼都能和諧相處，大家一起快快樂樂的生活，多好，是吧？以貴己為核心的世界就是羊吃草，狼吃羊，狼死後又化為養料被草吸收，所有各個社會單元都是根據本性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這樣不也很好嗎？對了，我說的好是對整個社會運轉好，並不是對社會中的某些人好，一些草被吃了，一些羊也被吃了，對他們來說當然很糟糕，但他們的糟糕體驗並不能影響到整個體系的正常運轉。別忘了我之前說的，道德觀的最根本目的是為了讓社會系統更好的運轉，不是為了讓某個人有多快樂，只要能符合這個根本目的，這個道德觀就是成立了，而且完全可以運轉下去。雖然說起來很殘酷，但這就是事實，某些人的苦難遭遇並不能影響到一個社會體系的正常運轉。」
菲麗絲微微顰眉，說道：「你說的對，苦難並不會影響社會體系的正常運轉，但因為苦難某些人會進行反抗，這些反抗造成的破壞會影響到一個社會體系的正常運轉。」
丹妮卡說道：「這就說到另外一個問題了，在我看來，以仁愛為基礎和以貴己為核心的道德觀都能讓社會正常的運轉起來。但在事實上，我們可以看到自然界現在的客觀事實是羊吃草，狼吃羊，所以我們可以認為自然界正常的運轉是貴己為核心的，這其實說明了一個問題，貴己為核心的道德觀的維持成本很低。
「說回你的問題，仁愛對這個社會的要求太高了，不單是人內心的道德素質的要求，而且對社會的物質生產有很大要求，只要在物質極其富裕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真正的仁愛，也只有那個時候，大家才普遍的有那個心思來談愛心，談奉獻。但問題是在我們這個世界，我們的文明創造出的物質財富其實是相對匱乏的，一個吃不上飯的人心懷天下是聖賢，但仁愛道德觀所推崇的理想社會要實現的話，必須讓所有人都聖賢，那是違背本性的，同時也是不穩定的。」
聽到這兒菲麗絲頗為感慨的說道：「我倒是在很多思想學者的著作中看到過對理想社會的想像，你說的對，那需要在物質極大富裕的前提下才能達到，但現在文明的物質創造能力實在是太有限了，完全滿足不了這種要求，當時我就在想，他們描繪的那個理想社會是真的能實現，還是說只是虛幻？如果真的能實現的話我們應該怎麼做呢？」
大工業生產……丹妮卡腦子裡突然冒出了這麼個詞，但具體意思她卻想不起來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丹妮卡保留來一些上一輩子，甚至於上上一輩子的記憶，那些記憶都挺奇怪的，好像來自於完全不同的文明世界，但那些記憶都很散亂，像這樣突然冒出來的詞她也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就算了，丹妮卡把那些念頭拋在腦後，繼續說道：「這就體現出貴己這種道德觀的好處了，這種道德觀基本沒什麼要求，看重自己本來就是一個生物的固有本性，我們不需要花大力氣去推崇，去勉強，只需要適當的引導一下，我們就能構建出一個以貴己為核心的道德觀世界。」
菲麗絲白了丹妮卡一眼，說道：「你說了那麼多不就是什麼都不做嗎？按照你的說法，自然界的羊和狼都是遵循著貴己為核心的道德，你的這個道德對人的要求很低啊，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要求。」
丹妮卡笑了笑，說道：「這可不一樣，還是對人有要求的，在貴己道德觀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尊重別人貴己的權利，尊重別人為自己考慮的權利，這一點我做的就很好。」丹妮卡恬不知恥的誇獎著自己。
「是嗎？」不過菲麗絲表示很大的懷疑。
丹妮卡說道：「當然了，我舉個例子，我一直擔心那些平民，或者我手下的那些人造反，說明了什麼？說明我清楚的明白，他們擁有造反的權利，他們覺得我這個女王做的不好，或者說他們能做得更好，再或者說只是單純的擁有野心，在客觀上他們都擁有造反的權利。哪怕他們真正造反了，我也不會在內心的道德上對他們有所批判，當然，造反是件危險的事，如果不成功的話也要承擔起相應的後果。貴己既是權利也是責任，你擁有做某件事的權利，那麼你也必須擔負這件事帶來的任何後果。
「你一直說我沒什麼道德感，但其實在我這裡你才是沒有道德感的人，因為你會對平民造反這件事覺得荒謬而不可理喻，這是沒有尊重對方貴己的權利。」
菲麗絲目瞪口呆了，她忍不住站了起來，說道：「詭辯，這絕對是詭辯！」怎麼說著說著她成了不道德的人了，而且還比眼前這個傢伙不道德？菲麗絲也知道自己不如泰蘭那樣心善，但她自認還算是一個好人，特別是在她的這個位子上，做的絕對已經算不錯了……嗯，已經很不錯了，至少比眼前這個傢伙要好。
丹妮卡喝了口已經徹底涼了的茶，笑著說道：「這當然是詭辯了，一些話術罷了，事實上如果有人造反，我依然會在輿論和社會道義上對他們批判，將其污名化。」只不過在內心不會這麼想罷了。
兩人正閒聊著，艾雪匆匆的走了進來，說道；「主人，月嵐小姐，那些傢伙好像要朝這裡集結了。」
這時菲麗絲才注意到外面的打殺聲已經很近了，剛才沉浸在和丹妮卡的閒扯中，她居然沒發現。
丹妮卡站了起來，舒展了下身子，笑著說道：「那些傢伙總算沒有徹底蠢到家。」面對兩百個全副武裝，並且有著紀律配合的中階職業者，那些同樣中階的覺醒者最好的選擇就是擒王，抓住丹妮卡或者是菲麗絲作為人質，他們才有可能活著離開這個城市。
丹妮卡站到陽台邊上朝外看了看，對菲麗絲說道：「怎麼，一起過去看看？」
菲麗絲爽快的答應了下來，說道：「好啊，我還真沒見過這麼多中階魔獸呢！」
在艾雪的帶領下，丹妮卡和菲麗絲來到了這個莊園的院子裡，透過鐵柵欄的大門，可以看到至少有五十個身穿精美附魔鎧甲的精靈在那兒守著，旁邊還有兩三百手持著上好弦的弩，全身心戒備的雙子王國軍人。
看到菲麗絲對此有些疑惑，艾雪解釋道：「這是凱薩琳和菲米勒派過來的，最重要的永遠是你們的安危。」
菲麗絲微微皺眉，說道：「丹妮卡和我沒那麼的嬌養，她們完全不用抽調這麼多人過來，她們的今天的任務是完成這次行動，安排他們撤出去吧！」
丹妮卡笑了笑，攔了一句：「別這樣嘛，凱薩琳和菲米勒也是一番好意，我們就這麼直接拒絕了多不好啊！」
菲麗絲用一副看見鬼的眼神看著丹妮卡，說道：「你這傢伙又有什麼陰謀算計？」丹妮卡一副慈愛的樣子真的太違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