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馳道（16）
停頓了一下，丹妮卡繼續說道：「最關鍵的是，你要心狠手辣。」
「心狠手辣……」泰蘭想了想，說道，「這個我應該還是能做到的。」心底純善的人處在她現在的位子就是死路一條，泰蘭對此有著清晰的認識，所以心腸恨一點兒她還是做得到的。
丹妮卡笑了笑，說道：「露茜婭還說你做不到，我就說嘛，你絕對做得到。」
「露茜婭？」泰蘭坐了起來，說道，「你去見露茜婭了？」
「聊了幾句。」丹妮卡簡單的說道。
泰蘭皺起了眉頭，說道：「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丹妮卡說道：「我之前說過，我會幫你掌握德魯伊教派真正的權力，我會讓那些傢伙知道，德魯伊教派只有在你的帶領下才能立足於這個世界。」
泰蘭的眉頭依然沒有舒展開，她說道：「這很困難。」
「我知道這很困難，但你必須做到，哪怕為了德魯伊教派，為了你的老師。」丹妮卡也坐直了身子，鄭重的對泰蘭說道。
「我的老師？」泰蘭驚訝的說道，「我知道老師對林奧納和我很看重，我也相信他對我們給予厚望，但我並不認為他希望我把那些為德魯伊教派辛勞大半輩子的長老一一扳倒。」
丹妮卡重新躺了下來，說道：「泰蘭，你還記得嗎？我們在肯斯特之戰的時候就聊過這個話題，也就是近百年的事，卡提克大陸各大勢力的年輕一代的日子突然變得艱難起來，很多時候連生存都難以保障。你知道的，精靈族的人口稀少，並且繁衍艱難，所以他們對剝奪一個人的生命持十分慎重的態度。我在精靈王庭皇家圖書館的歷史館中看到過，從精靈大帝國建立至今，從來沒有像現在的菲麗絲和凱蘭西那樣，年輕一代，還沒有真正登上政治舞台的兩個年輕人之間的政治鬥爭白熱化到這個地步，已經有數個年輕貴族死在了菲麗絲和凱蘭西的鬥爭中，他們很多都是隸屬於精靈王庭長老院那幾位長老家族，是真正的頂級貴族。再比如鬱金香王國，在東部地區，貴族的血脈是極其神聖的，哪怕是涉及到謀反叛亂這樣的大罪，涉事頂級貴族或者是王族血脈的人也只是被軟禁起來。但現在，擁有王室血脈的維格斯和阿芙羅之間的鬥爭激烈到了什麼地步？光明教廷、獸族都是如此，哪怕是杜魯，身為矮人王族唯一的年輕一代，很早的時候也被趕出來進行歷練。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泰蘭回想了一下，說道：「我記得你當時認為這是各大勢力的領導者促成的，他們故意引導出這種激烈到殘酷的政治鬥爭。」
「因為只有他們有能力造成這一結果。」丹妮卡說道，「哪怕不是他們主動造成的，在出現這種跡象後他們完全有能力阻止。」
「所以你認為是……」泰蘭問道。
丹妮卡說道：「泰蘭，因為這個世界擁有個人實力強大的職業者，導致任何一個想要安穩掌權的人都必須擁有職業者的身份，但有一個問題，成為一個職業者，並且要不斷的晉升位階是一件極其複雜，極其耗費心力和時間的事情，這導致很多當權的職業者在政治方面的表現極其稚嫩，這並不是說他們的能力不夠，而是沒辦法。一個人的時間精力就這麼多，他們不可能將太多的精力放在政務的處理上。
「但是，這樣是不應該的，對一方勢力而言，一個優秀的掌權者太重要了，他可以帶出一片輝煌，但如果是一個庸才，可以把一個國家給毀掉，政治職業化是必然的趨勢。雖然我不知道各大勢力的領導者為什麼不約而同的選在最近這一百年來促成這一變化，但我想他們的用意很明顯，未來掌控各大勢力的年輕人不能只是因為擁有更高的位階，在政事的處理上也需要一定的專業性。」
泰蘭微微嘆了口氣，說道：「但與此同時我們的職業者位階晉升依然不能放鬆。」
丹妮卡說道：「是的，所以我們這一代的年輕一輩都會特別的累。我們在魔法，在德魯伊之道等等方面的學習不能放鬆，但與此同時，我們還要學會處理政務，學習合縱連橫，學會結交盟友同時防備盟友，學會勾心鬥角。你們有時候會說我太拼了，其實所有人都一樣，包括一向以慢節奏，慢生活著稱的精靈族，你看看菲麗絲現在的生活，也是忙的要死。」
「我們可真夠慘的。」泰蘭感慨了一句。
「但我們也獲得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掌握這個世界的機會。」丹妮卡笑了笑，說道，「權力會讓人迷醉的，泰蘭，你嘗過那種味道後就會發現，擁有權力是一種如此美妙的享受。你不想試試看嗎？」
泰蘭嘆了口氣，說道：「好吧，說說你的計劃吧，我儘量配合……另外，謝謝。」這其實是她自己的事，但現在丹妮卡在這件事上耗費的心力可不少。
不過在聽完丹妮卡的這個計劃後，泰蘭心裡的感激之情立刻蕩然無存了，她簡直想罵街了：「這就是你的計劃？我會被釘在德魯伊教派的恥辱柱上的！」
丹妮卡揮了揮手，說道：「淡定，淡定，別那麼激動，我說過，我們做事情要心狠手辣一點。」
泰蘭指著外面那些依然在農田裡忙碌的農民，說道：「可是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丹妮卡微微皺眉，說道，「泰蘭，你的道德感未免太強了？」
「我難道不應該擁有道德嗎？」泰蘭反問道。
「這倒不是。」丹妮卡說道，「不過道德不應該是一種桎梏，特別是在你要做出決定的時候，不應該受到道德的影響。」
「這確實像罪惡之城的女王說的話。」泰蘭諷刺道。所謂的罪惡之城指的是雙子城。有一個對各級官僚極其防備的女王陛下壓在上面，導致不管是行政部還是艾雪商會，對於不屬於自己管的方面都儘量不去碰，免得讓丹妮卡認為他們在攬權。這導致整個雙子王國在行政管理上其實是比較鬆懈的，自然沒有光明教廷統治區域那麼的肅穆嚴整，反而很像是一些南方沿海城市。這種商業繁華，管理寬鬆，秩序稍顯混亂的城市都會被光明教廷稱之為罪惡之城。最近雙子城就被冠上了這麼個名號。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丹妮卡悠悠的說道，「在大陸東部、中部交界的地方，有一個地方叫楢山。那可真是個窮地方，窮山惡水，完全不適合人類居住，據說他們先祖是為了躲避兵災還是什麼的跑到這兒來的。住在楢山腳下倒是真的躲過去了，那地方沒人管，可能是沒人會想到那種地方還有人住吧。沒有兵災，不用服徭役，也不用納稅，聽起來挺美好的，但問題是那裡的土地太貧瘠了，楢山整個是個石頭山，樹都沒幾棵，山腳下唯一可以耕種的地方土層也很薄，再怎麼精心侍弄，一塊田也只能稀稀疏疏的長出一些苗。這導致一個很大的問題，他們種的糧食不夠吃，養活不起整個村子的人。因此，那裡形成了一個特別的風俗，當人老了，比如說過了六十歲，年老體衰已經沒辦法幹活兒，但卻依然需要消耗糧食的時候，家裡人會把他們背到楢山上，活活餓死。當然，按照當地的說法，那是去山神那兒享福去了。如果誰家的孩子不把老人背上山，甚至會被戳著後脊樑罵：老人辛勞了一輩子，還不乾淨送到山神那兒享福？還想著繼續給你們幹活？」
聽完丹妮卡用悠長語調的講述，泰蘭悲憫的說道：「愚昧而可憐。」
「然後呢？」
「什麼然後？」泰蘭一時沒反應過來。
丹妮卡看著泰蘭，微微皺眉說道：「悲哀感傷是那些廢物一樣的年輕貴族該做的事，你就沒從這個故事中得到點兒什麼體會？」
在丹妮卡的注視下泰蘭莫名的有點兒緊張，她小心的說道：「貧窮扭曲人性？」
「看問題本質一點。」丹妮卡提示道，「想想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有孩子不把老人背到山上去餓死，會被全村人罵。」
泰蘭想了想，說道：「貧窮扭曲道德？」
丹妮卡重新躺在藤椅上，放棄了，直接說出了答案：「道德依附於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
「哦。」泰蘭還是有點兒似懂非懂。
丹妮卡解釋道：「道德並不是永恆而唯一的，它的存在依附於生產、生活方式，不同的環境完全會造成不同的公共道德。泰蘭，人族的很多地方並不像德魯伊教派那樣擁有肥沃的土地，有眾多德魯伊幫忙選育優質種子，他們的生存都會很艱難，雖然不像楢山那麼極端，但在那些貧困的地方，長壽會被認為是一件不道德的事，一些過於健康的老人甚至會自殘來讓自己不那麼健康。一些連青菜白菜都分不清的貴族可能會以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去批判這種道德，但其實對他們來說，那樣才是對的，才是正確的，在生活資源極度缺乏的時候，長壽本來就是件不道德的事。」
「這樣啊。」泰蘭好像有點兒明白了。
「所以說，道德並不是天然的，神聖的，不可辯駁的，道德是社會秩序的附庸，如果說讓一個人因為道德而犧牲還情有可原，讓一個社會為道德而犧牲，那種人不是蠢就是壞。」說到這兒丹妮卡露出一絲殘忍的笑，說道，「對我們來說，道德還是可以改變的。在雙子王國，道德並不神聖，王權才是天然的，神聖的，不可辯駁的，甚至是不可談論的。這麼幾年下來，我想雙子王國的子民已經接受了這種道德觀。」
泰蘭眼神複雜的看著丹妮卡，對她來說，公共道德觀是可以隨著她的意志而發生改變，這樣一來她確實不會對道德有多少的敬畏。
「而且我覺得自己做的挺不錯的。」丹妮卡突然誇了自己一句，「一個社會最根本，最本質的是生產方式和生活秩序，不是什麼所謂的美德，因為對官僚貴族權力的限制，使得雙子王國的普通平民過的還不錯，不要說和戰亂不斷的中部比，就算和大陸東部的很多王國相比，和富庶的南方沿海地區相比，雙子王國的平民都可以稱得上幸福了。」
說到這兒丹妮卡哂笑一聲，說道：「說起來挺有意思的，東部地區可是有很多大貴族被稱為大善人，他們慈善捐贈，修橋鋪路，遇到災年也會賑濟災民，看到可憐人會默默垂淚，幾乎是被稱為聖徒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死活不降低一點兒稅收，他們也完全不會想到貴族擁有的權力，占據的社會資源是不是太多了。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兒冤，就因為不屑於這種表演，被按上了一個罪惡之城的名號。」
「有些貴族是真的心很善良。」泰蘭弱弱的辯駁了一句。
「不想著改善生產方式，不想著改變社會資源在各階層的分配，一切所謂的善不過都是偽善罷了。」丹妮卡冷酷的說道，「唯一的區別是有的偽善是騙別人，有的偽善連自己都騙過去了。比如說你。」
泰蘭沒想到丹妮卡突然把矛頭指向了自己，驚訝的說道：「我怎麼了？」
丹妮卡說道：「內部，你有沒有想過德魯伊教派的貴族占據的社會資源太多了？雖然和東部、南部相比，德魯伊教派的貧富差距沒有那麼的懸殊，但那些沒什麼用的低階德魯伊得到的社會資源供給是不是太多了？對外，你有沒有考慮過怎麼才能把農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農產品換回更多的東西，可以是更多的物資，或者是德魯伊教派整體更為寬鬆的生存環境？這些才是你真正應該考慮的，可憐那些無辜的人？你把自己當成德魯伊教派的吉祥物了？就算光明教廷真正的吉祥物，聖女伊莉莎白也沒有你那麼的感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