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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漫無邊際的走神,一邊不見急切的緩步輕移,裝作不知另一頭的翹首以盼。
楚留香以他們的耳力保證遠處不再發出任何聲響,再輔助原隨雲作弊般的聽覺捕捉到兩人一重一輕的腳步聲,他們雙雙收起外露的神色,在篝火旁穩坐如山。
夜色空寂安靜,路旁的森林似乎也在無意識的收斂著動靜,直到那兩個人踏著夜色步入營地。
白衣與紫幕一同來到火光籠罩的範圍內,楚留香起身之後便將這兩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之前光聽遠處傳來的響聲不難判斷戰鬥激烈,而今見這兩人還算安好,他頓時松下口氣,剛剛忽略的細節隨之映入眼裡。
新上身不久的衣服上多有破碎,顯然毀掉西門吹雪這件新衣的正是季閒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僅僅是動手後的誤傷,實際上季閒珺對功力的把控以至入微,西門吹雪不過是看起來狼狽其實並無大礙。
“這真是驚天動地。”楚留香笑著迎接他們,揮揮爪,“我還以為自己吃錯東西出現幻覺了呢。”
季閒珺愉快的勾起嘴角,“嚇到了?”
楚留香連連點頭,“嚇到了,真的嚇到了,所以季公子可否告知我們你是誰了吧?”
此話一出,數雙眼睛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季閒珺坦然笑道:“總歸不是此境中人,把我當做某個隱士最好。”
“普通隱士可沒有你這般可怕。”
楚留香故意大聲嘟囔,說完後嬉皮笑臉的擠擠眼睛。
“不知大師還收徒不?”
季閒珺從他眼裡看出戲謔下的認真,只要是個江湖人就不可能會對這等新境界無動於衷,楚留香也不例外。
想到這裡,季閒珺輕慢的摸出摺扇來,一張一合,舒然間眉目如畫。
“先學劍吧,本尊只教人劍法。”
別得不教。
聽出他的潛台詞,楚留香對著自己的雙手開始大眼瞪小眼,回想一下自己的年紀,再回想一下自己多年來習武練武卻從未走過劍道,不得不訕訕作罷。
“好吧,恭喜季公子喜得佳徒。”
說放棄就放棄的這等果決,季閒珺還蠻欣賞的。
西門吹雪回來之後一直安靜不言,不經意看去卻見他留神在馬車那頭。
季閒珺似有所料的投過目光,不意外的看到車窗上懸掛的帘子後有一雙陰霾的眼睛凝望著周邊兒。
想想看,馬車沒在火光最盛的位置,大半處在黑暗之中,然後烏漆墨黑本該無人的車裡突然冒出一雙眼睛。
放話本里作者該大筆一揮鬧鬼啦!
到他們這裡,原隨雲和楚留香雙雙恍然。
“宮九!”
被他們一起念到的名字仿佛也知道自己被忽視了個徹底,窗簾一落,眼睛頓時就不見了。
楚留香眨眨眼,對季閒珺說道:“別說,還挺嚇人的。”自己剛剛就被嚇到了!
季閒珺又笑了一下,搖搖頭。
“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接下來的一路不太平。”
聽他說著這般意有所指的話,楚留香表情嚴肅了那麼一下,但只是那麼一下,眼睛立馬蒙上一層睏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去睡也!”
被留下的季閒珺看著伸著懶腰跑去馬車裡拿東西的楚留香,訝異的對同樣被留下來的原隨雲道:“他對我的態度是不是變隨便了?”
原隨雲還在心煩,聞言斜他一眼,嘆息道:“是你變得和善了。”
我?
季閒珺低頭思考一陣,想了想發現自己確實心情不錯。
西門吹雪的反應讓他心情不錯,重要的是……
華胥一夢,萬年治世。
他之所行所為無疑不是在逆天而為,時至今日,最終結果揭曉,贏得人是他。
他終是人定勝天!
一生中有幾人可有此等功績?所以這讓他如何能不歡喜雀躍?
但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季閒珺難得放肆歡悅,在此就不得不提起多年以前,敬天宗主一切的源點,那個最初的開始。
遙遠遙遠之前,敬天始境還不曾存在,敬天宗主之名也不曾廣為人知的年代,名為季閒珺的青年劍士曾誤入某處秘境。
和別處的秘境不同,這裡面既沒有功法,也沒有靈草,更沒有前人留下的法器,只有一方石板,一塊玉鏡。
他先後在石板上看到“季閒珺”的雙星天命。
前者以武入道,終成武仙,武仙之後,更有武神,他走上那條不知盡頭的道途,窺得習武之人無不垂涎萬分的無上奧妙,以此為線,天星黯淡,紫微星大亮,天命之章徐徐展開。
以天為號,以國立威,占天地氣運,國亡民屠,禍國之龍!
石板上書寫的內容仿佛天方夜譚,令他不禁驚疑起自己的未來。
前者還好,武人終途大多如此,縱使武道之上,人多如過江之鯽,跨越龍門者寥寥,但他對自己有信心,決心自己是獨步天下的那個。
真正的問題其實是後者,石板說自己會成王?
初時是興奮,之後是詫異,最後是不解。
亡國之君。
難以想像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時季閒珺浪費唯一一次機會,使用可通天徹地的玉鏡去看名為敬天的國度,鏡面華光一閃。
大批難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景象顯現於眼前,季閒珺瞳孔收縮,鏡中景象幾次變動,每一處畫面都仿佛是特意挑選,讓原本對石板上所說之事不以為意的季閒珺不自覺重視起來。
難民前行的路上有白骨黑鴉相依相偎,暴屍荒野之人看起來並不大奸大惡,無非普通百姓,若是太平盛世,他們本不至於此。
之後落魄的王城,坍塌的宮殿,粉碎的玉座……一幕幕輾轉在他的腦海中,直到他離開這所秘境,他驚覺自己得到了什麼。
比靈草法器更為珍貴,比功法秘籍更為難得。
季閒珺更是對自己發下誓言。
然後一萬年後,他的誓言實現了。
他,敬天宗主,季閒珺,縱使天時地利人和皆不由他,但他仍能人定勝天!
這便是季閒珺當年奇遇後,比什麼都要來得寶貴的收穫。
那個收穫直接塑造出了今天這個敬天宗主,今天這個季閒珺!
事後他想過,自己誤入的秘境可能是上古之神留下的窺玄之間,石板和玉鏡奪天地造化。
入境之人可親眼見識自己的未來,自己的結局,其間把握之微妙,成與敗可謂兇險,但也比任何靈物都要來得可貴。
抓住那一線生機,最終脫胎換骨,之後再進一步……
如今多年後的勝負揭曉,季閒珺又怎麼可能不開心呢?
恰如——人生功績幾何,誰人多?自古入今千載,何人評說?
完成這等不朽偉業的季閒珺摸摸自己的臉,碰到飛揚的眉毛和翹起的嘴角之後,他再難回到車廂里假寐,和醒著的人打聲招呼,趁夜踏風離去。
如此心情,豈能一事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