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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也好。這女子光風霽月,頗有俠氣,給她作三年的私人琴師,不算折辱。
誰知全然不是他想的那樣。
進了邵宅,邵子喬變成了邵娘子,邵娘子對下人說,這是我七哥,以後喚公子便可。
至於七哥是什麼哥,親哥?表哥?堂兄?族兄?從兄?娘子不說,下人自然不敢去追問。
這宅子裡的主人便成了:娘子,二娘子,公子。
沒有比這更奇怪的成員結構了。
他問邵子喬,有什麼避忌,有什麼能做,不能做?
邵子喬摸著下巴想了想,嚴肅的說:「要是出門,記得把自己畫丑點。還有,多帶些人出去,你長得太好看,別叫什麼惡霸強搶了。俗話說的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有備無患。」
馮七:「……然後呢?」
邵棠:「然後?然後什麼?」
馮七:「……」
邵棠:「哦!對了!零用錢找好好要。內宅是好好在管著。要是看中什麼東西零花錢不夠,就先掛天珍樓的帳。懷安府所有的鋪子咱家都可以掛帳的。」
馮七:「……」想說的並不是這個啊……
然後他就知道,他真的是完全自由的。只要把容貌掩飾好,別招來麻煩,他想去哪裡都可以。怕他容貌招人,邵棠還特地又新雇了兩個武師,專職負責他的安全。
至於零花錢……馮七看著張好好送過來的這一匣子金銀錁子和裝滿金豆子的荷包……好吧,這只是給他本人帶著的。其實要出門的話,有專門的小廝會負責帶銀子結帳什麼的。
丫鬟拿著荷包在他腰間比來比去,露出為難的神色。
「怎麼了?」
邵棠給他特意的挑的老實丫鬟,特別實誠的回答:「覺得您這樣的人兒,金銀之物帶在身上,好像褻瀆您似的……」
馮七:「……」
他到底掉到一個什麼奇怪的地方來了啊?
但比這些都更讓他迷惑的是彈琴這件事情。
邵子喬遠赴京城,不惜動用別國勢力,把他從教坊弄出來。
就是為了聽他的琴。
可是邵子喬卻對他說:「不要想著為我彈。你想彈就彈,不想彈就不要彈。不為我彈,不為任何人彈,除非你自己願意。」
不過邵子喬也說了:「別擔心,你只要彈,我就聽得見。我練的功夫比較特別,耳聰目明,不出這個園子的範圍,你在哪彈,我都聽得見。」
嗯,其實是邵棠的精神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和她連結的阿璞可以監聽的範圍也也隨之擴大,已經可以覆蓋整個宅院了。
當然在馮七聽來就玄之又玄了。
但,他漸漸的喜歡上這裡的生活。
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把自己畫丑(學會了,可以自己動手化妝),就可以隨意的上街逛。買些喜歡的零零碎碎,把自己的住處漸漸布置的充滿了生活的氣息。和品味同樣很高的張好好一起品品香,喝喝茶。和小明一起琴簫合奏。和邵子喬……
嗯……他至今未發現和邵子喬有什麼共同興趣。
反正不管他在何時何地撫起琴來,一曲終了,總能看見她不知何時悄然而至,靜靜坐在一旁。
有時候在園子裡漫步,偶然會看到她在花蔭下或水塘邊打坐冥想。
他忍不住駐步凝望。
春光打在她的臉上,細白如瓷,讓她看起來格外寧靜深邃。
他們都把她想得太複雜了,馮七想。其實他很容易就看透了她。
這個女人或許有什麼複雜的身世或背景,但是她的心思實在很簡單。
簡單到讓他覺得特別安全和寧靜。
她經常一擲千金。那其實是因為錢於她大概真的沒有意義。
她跟柯三關係很好,並沒有跟少尹搭上線的意思。要說有什麼目的……大約就是柯三的簫吧……
她深居簡出,並不是搞什麼神秘主義,是因為每天刻苦的練功、冥想,占據了她絕大部分的時間。他從沒見過一個女人如此勤奮刻苦的。
而剩下的時間,她用來休息和以瘋狂購買漂亮衣服和首飾的方式來犒勞自己。
她會花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就只為和好好討論出到底哪件衫子應該配那條裙子,戴哪副瓔珞,才能和哪支金釵更協調。
是的,就是這樣容易看明白。
馮七唯一看不明白的就是,音樂於她,究竟有什麼意義或……作用?以至於比金錢和生意都更重要。
他是天賦過人的大音樂家。一個人對音樂的感受,他一眼便能看穿。
誠然,邵子喬是喜愛音樂的,甚至比大多數人都更喜歡、音樂素養更高。但那喜歡不足以讓她付出如此多的金錢供養張好好和柯三,不足以驅使她千里迢迢遠赴京城為他贖身。
這是一個很沒邏輯,很荒唐,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猜測。
但馮七隱約覺得,他碰觸到了真相的邊緣。
如果邵棠知道,必會為他的敏銳而驚異。
但他們不可能就此事交流任何想法,因此也無從探究彼此的心思。
當馮七凝望邵棠的時候,邵棠有時會從冥想中醒來,睜開眼。
然後為春光中衣袂翩然的男子露出一瞬的驚艷。
那種驚艷的目光他從太多人的眼中看到過,隨之而來的便是占有的貪婪欲望,令他憎惡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