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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便看到月洞門中走出一個女子,相貌明艷動人,比之花滿樓的頭牌魏九兒也半點不差,卻不是九兒那種嬌媚依人。那女子衣飾簡單,牙色的對襟衫子,月白裙子。張好好歡場中人,分外眼利,一眼就看出那看似普通的衫裙,用的都是最昂貴的軟煙羅。又見她頭上只插了一根銀簪,雖是銀簪,簪頭卻嵌著一顆碩大的金剛石,燈火下熠熠生輝,別有一番清貴氣質。
張好好蹲身行禮:「奴花滿樓張好好,見過夫人。」
她抱著琵琶,蹲身行禮的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光是看著便是一種視覺享受。
邵棠暗贊了一聲,道:「我姓邵,你也不用稱什麼『夫人』,叫我邵娘子就行了。張姑娘,請坐。」
張好好順著邵棠的手一看,卻是那客位。她這樣的伎子,到旁人府上,通常都是先侯著,到該上場時別抱著琵琶過去彈奏幾曲,不過給個錦凳而已。又或是宴飲中,作陪在某個男人的身側侍奉。似邵棠這樣,上來便指著客座給她的,從來沒有。微感躊躇,道:「奴這等身份,怎能與夫人同坐,夫人但賜我一凳便是了。」
邵棠說:「我就請了你一位客人,你不坐,我自己干坐著有什麼意思?」
張好好見邵棠說話間神情坦然,絲毫不似作偽,便也不再推諉,爽利的坐下。「不知夫人想聽什麼曲子?」
邵棠笑眯眯的說:「不急,天氣這麼熱,先吃點水果吧。你帶她下去玩吧,不用在這杵著。叫何嫂拿好吃的給你們。」後面卻說的是張好好帶來的小丫鬟。
小丫頭看張好好點頭,福了一福,跟著邵棠身邊的人下去了。園中只留下了邵棠兩人。
張好好笑道:「夫人的丫鬟倒與旁人家的不同,頗是爽利呢。」
邵棠道:「你看出來啦。她們不是我的丫鬟,是我鋪子裡女夥計。平時也住在這裡,我這沒什麼人,臨時叫她們來幫忙。哎,你別老抱著那個,多沉啊,先放下,先放下。吃點東西先,這乳果羹,要是冰碴化了就不好吃啦。」
張好好無語。怎麼覺得……跟不上這位夫人的節奏呢……但是意外的,心情格外的放鬆。
沒有女人能抗拒甜點的誘惑,況且何嫂子做的甜點真的是不錯。兩人吃吃聊聊,十分愜意。張好好慣會迎來送往,得知邵棠來自海外,便揀些本地風俗趣事講給她聽,一時氣氛融洽。最後到底是應了邵棠的要求,不再稱她「夫人」,改稱「邵娘子」了。
待用的差不多了,張好好用帕子淨了手,重又抱起琵琶,笑道:「說了這麼些,今個的正題倒沒提起,我給娘子彈一曲吧。」
邵棠也擦擦手,整整衣襟,坐正身子道:「請。」
張好好微怔,借著調弦,低頭掩去了神情。
那些文人縱然追捧她,說到底還是將她看作個有品味的玩物而已。何曾有人這樣尊重過她?
歡場女子,並不是沒有尊嚴的。
張好好的琵琶真不是蓋的。
邵棠作為富家千金,從小也接受了很好的音樂培養,有著很高的音樂素養。小丘掌柜說她「雅好音律」,雖不全中,也差不離了。
這一聽,就真的聽進去了。
一曲終了,也不稱讚什麼,只是認真的鼓掌。
張好好抿嘴一笑,重又調弦:「清風拂面,月色皎皎。奴便獻上一曲《皎月》吧。」
待第三曲終了,邵棠嘆道:「就到這裡吧。」
便如飲茶,一小杯是品,一大缸子便成了牛飲。
清風朗月,竹影婆娑,燈火下有靜女如斯,懷抱琵琶,眉若籠煙,輕聲慢語,琴聲淙淙。
便是冼冼族不收貨,這一晚……也值了。
但張好好還是彈了第四支曲子。
她說:「夏日將盡,已不應景。但奴今日蒙娘子以賓禮相待,此時心境,正如此曲。」
「奴,想彈給娘子聽呢……」她輕輕道。
《草長鶯飛》,一首詠春曲。
彷如春日裡推開窗扇,暖風拂面。
正如張好好此刻的心境。
第14章
上車時,天珍樓的女夥計又追了出來,奉上一隻小小的錦盒,笑道:「我家娘子說,今日與姑娘相談甚歡,這一點小玩意,不值得什麼,只是很相襯姑娘的膚色,還望不要嫌棄。」
行有行規。伎子出場,自有出場費。早在訂約的時候便預付給樓子裡了,全歸樓里所有。伎子在外面獲得的各種打賞才是歸自己所有的,打賞多少,全憑伎子的本事。關於這些,小丘掌柜給邵棠專門講過,因此邵棠也不會鬧笑話。打賞的銀子女夥計早交給了張好好的丫鬟,厚厚的一封銀子,又單給了那小丫頭一個小銀錁子,喜得小丫鬟眉開眼笑。
此時這女夥計再奉上的錦盒,配上這般的說辭,便很明白的是饋贈而不是打賞了。
張好好收下,道:「替我多謝你家娘子。」
待馬車上了路,小丫頭壓不住好奇,湊到張好好跟前:「姑娘,姑娘,快看看是什麼唄。」
張好好打開錦盒。
一對綠寶石的素釘,全無其他點綴,只兩顆橢圓的綠寶石,綠得純淨透亮。
小丫頭驚得倒抽了口氣:「這……這也太……」
張好好沒接她的話。只是認真打量那綠寶石,半晌,自語道:「果真很襯我的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