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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玉落在淤泥之中,也虧這老傢伙說得出來這種話。
秦玖放下酒盞,方要說話,就聽得蕭樂白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於太傅此語微臣不懂,這首詩微臣更是不懂了。什麼叫侍邪妄?十年苦寒窗,一朝狀元郎。……皎皎少年郎,何以侍邪妄。秦狀元十年寒窗苦讀,自然是為了侍君,如何成了侍邪妄,難不成,雲榜眼認為陛下是邪妄不成?”
秦玖聞言,悠然品了一杯酒。
雖說,她不知蕭樂白為何會幫榴槤說話,但這句話當真是說到點子上了,一下子就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榜眼雲幕原本唇角還掛著譏誚的笑意,聽到這句話,神色一震。其實這事倒也怪不得蕭樂白,實在是他這首詩為了打壓榴槤,作得太急了。
謝滌塵也微微有些變色,神色有些焦急。
雲幕忙離席朝著高座上的慶帝叩首道:“陛下恕罪,微臣這首詩並非指的是陛下,而是指的……”
“指的是誰呢?”慶帝終於睜開了眼睛,目光深深落在了雲幕身上,“在如此宴會之上,竟作得暗諷之詩,莫非你便是憑藉這種才華考的前三甲的?”
慶帝並未動怒,話語只是輕輕飄落。
但這已經足夠了,雲幕臉色頓變,背後頓時汗出如漿。張口似乎還要再分辨什麼。自然,以這個人這種膽識,這種輕狂的性子,不說些什麼才是怪事。
就在此時,顏夙說話了。
“父皇,雲榜眼想必是酒飲得多了,我們何必將醉話放在心上。不如,讓他下去醒醒酒吧,父皇不要壞了心情。”顏夙緩緩說道,目光卻如鷹隼一般,冷厲而銳利地落在雲幕身上。
雲幕頓時一僵,張開的口慢慢合上了,再不敢分辨一句。
慶帝長長一聲嘆息,抿唇看了雲幕一眼,揮袖道:“罷了,你下去吧。”
一場硝煙消弭於無形。
秦玖心中清楚,慶帝方才顯然已經動怒了。無論雲幕說的是否是他,但是,在這種場合,他做出來“侍邪妄”這種句子,就算是慶帝明明知曉說的不是自己,心中難免也不舒服的。畢竟,下面無論哪一位臣子,都是侍候的君王。
更何況,榴槤則是他親自恩准參加大試的。她就算在眾人眼中品行不端,也算不得邪妄。倘若她是邪妄,那麼同為宸宗的朝中其他官員又是什麼呢?那宮中的惠妃豈不是也是邪妄了?那皇帝如此寵愛惠妃,又算是什麼呢?
所以,此事幸得安陵王顏夙及時阻止了雲幕的爭辯,否則,最後被罰的,一定會是雲幕。
很快,雲幕被人帶了下去醒酒。
蕭樂白上前道:“陛下,可還要唱詩?”
慶帝顯然失了興致,擺了擺手道:“不必了。蕭愛卿,最近可有譜新的曲子?”
蕭樂白溫柔閒雅地笑道:“稟陛下,微臣新譜了一首《江城子》。”
“奏來聽聽吧!”
蕭樂白點頭稱是。
☆、第59章
1、絕艷
蕭樂白從歌姬手中接過一個革囊,將裡面的琴取了出來。
這是一把鳳首箜篌。
蕭樂白作為當世的絲竹四大家之首,拿手的便是箜篌。因當年的白素萱的琴技是排在蕭樂白之後的。所以,秦玖聞聽蕭樂白要撫琴,便放下酒盞,凝神朝他望去。
蕭樂白拿起手中的酒葫蘆,仰面飲了一口,便抱著箜篌,席地坐在了鋪在地面的蒲團上。他抬手調理了琴弦,指尖輕撥間,如水般的樂韻流淌而出。
這首曲子,起調平平,清清泠泠,似乎並沒有什麼特色。
新科進士們也都是久違蕭樂白的名氣,但卻從未聽聞他的演奏。當下都支起了耳朵,尤其是榴槤,更是聳耳細聽。
秦玖托腮聽著,她還不曾找著調子的時候,就覺得那調子好似先找到了她。這種感覺,就好像這箜篌這琴音早就在那兒等著她一般……甚至,好像是等了很久很久,一千年、一萬年。
一點也不急切,卻成就千年一等。
是的,那樂音就在那裡。
它不像是從蕭樂白的箜篌上發出來的,而像是折入到這屋內的每一個器物上,折入到你手中的酒盞中,從酒盞中發出。折入到桌面上,從桌面上再反浸出來。
它就在那金盞銀碗中,就在你的……心裡,讓你的心在樂音中引起共鳴。
真的,這已經不是用好聽兩個字就可以概括的了。
秦玖望著蕭樂白。
他完全沉浸到了曲子之中,神色溫雅而寧和,懷中抱著箜篌,流水般的長髮半梳半扎,遮住了他半邊臉龐。
這樣一個人,怎麼甘心到朝中做一個樂師?
他本該是一個無拘無束的江湖人。
秦玖微微眯眼,就在這時,蕭樂白朝著她這邊望了一眼,那雙並不怎麼漂亮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皎皎笑意。
自從祈雪節上坐了他的馬車後,秦玖還從謝見過蕭樂白,而蕭樂白似乎也對她並無成見。
秦玖執著酒杯,也朝著他微微一笑。
終於,蕭樂白的手指停止了撥動,樂音裊裊而至。但聽者卻覺得這首樂曲似乎永遠地留在了自己心中。
高座上的慶帝閉目聆聽著蕭樂白的樂音,唇角勾著欣然笑意。最後睜開眼睛,臉上早一掃方才的沉鬱,笑微微地說道:“蕭愛卿的琴技越發高超了。張福,將朕新得的南海珍珠五枚賞給蕭愛卿。”
蕭樂白忙俯身謝恩。
慶帝似乎有些乏了,微笑著道:“我大煜又得了這麼多棟樑之才,朕甚是欣慰!朕有些乏了,先回宮去了。”慶帝說著,便從高座上起身,在張福的攙扶下,起駕回寢宮去了。
眾人一起跪倒恭送走慶帝。
此時,這場瓊林宴對於這些才子們來說,似乎才剛剛開始。一些初認識的,便幾人圍成一圈,開始了划拳飲酒。有一些矜持的,仍然自己坐在那裡慢慢飲酒。也有些擅於交際的,開始遊走著互相敬酒。
這擅於交際的人之中,便包括了探花郎宋晨。他端著酒盞,從安陵王顏夙那頭開始,一個一個人輪著敬酒。但終於到了秦玖面前時,秦玖方端起酒盞,他卻一扭身,轉向了秦玖對面的才子,直接把秦玖隔過了。
秦玖端著酒盞一怔,在旁人眼中看來,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她倒是沒什麼,微微笑了笑便把酒杯放下了。
身後的枇杷卻是看不過了,閃身擋在宋晨面前,冷聲道:“別走!”
宋晨一揚眉,唇角含笑,輕聲問道:“做什麼?”
“敬酒!”一向不多話的枇杷冷森森命令道。
宋晨眯眼,視線掃過秦玖,唇角笑意極其譏嘲,“她憑什麼讓我敬酒,我就不敬酒,你奈我何?”
枇杷並不多話,只是重複道:“敬酒!”
那架勢,就是不敬不行。
兩人這麼一爭執,引起了殿內大多數人的注意,皆好似看笑話般瞅著事態發展。有些喜歡看熱鬧的,甚至想著,能打上一場才是好的。
新科一甲前三名,便有兩位和秦玖不對付。
秦玖臉色微微一沉,唇角原本溫婉的笑意慢慢凝住了。她慢慢起身,伸手端著酒盞,朝著和枇杷怒瞪的宋晨微微一笑,“探花郎,要你給我敬酒確實委屈,該我敬你才是。”說著,秦玖端起酒盞,將盞中酒液一飲而盡。
她翻轉手腕,將酒盞放在桌案上,也不理會宋晨是否飲酒,便道:“枇杷,我們該走了!”
枇杷頗為不甘地眯眼睥睨了一眼宋晨,這才隨著秦玖出了殿門。
身後,宋晨端著酒盞輪到了給謝滌塵敬酒。
謝滌塵接過宋晨奉上來的酒盞,一飲而盡,笑吟吟拍了拍宋晨的肩頭,咧嘴笑道:“好個探花郎!”說著,朝著宋晨伸了伸大拇指。
秦玖未曾回頭看,聽到謝滌塵的聲音,唇角慢慢勾起一抹慧黠的笑意。這笑容在迷醉的夜裡,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絕艷。
秦玖漫步出了仁崇殿,也不知自己方才飲了幾杯,竟覺得熏熏然欲醉,此時被冷風一激,寒意直透入骨髓,忙裹緊了身上的衣衫。
夜涼如水,落月流白,將她的影子照在台階上。
“枇杷,你守護好蓮兒,我隨意走一走。”秦玖低低說道。
枇杷知悉秦玖在想什麼,便頷首答應了。
2、暗算
夜色黑沉如墨,巍峨的宮殿在遠處連綿矗立,好似怪獸一般蟄伏著。掛在甬道廊柱上的宮燈,好似怪獸的眼睛。
秦玖緩步向前走著,三年前,她從未覺得這皇宮的夜晚是如此的陰森寒冷,那個時候的她,看這裡的一切都是帶著喜悅的心情。而今日,她只覺得徹骨寒意泛膚,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前面,拐過一個彎,便到了畫意湖。淡淡的月光照在畫意湖面上,平靜的湖水如同一面鏡子,倒映著上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