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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那年的她那麼任性,不顧一切地對長明城主傾心暗戀,即便時隔兩百年之久,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她仍會感到一陣洪水爆發般的疼痛。
那個一劍誅滅蛇帝白琊的長明城主,那個在月色下負手獨立,亦曾微笑,卻仍清冷不減的白袍男子,那個抱著神女,患得患失,最終卻絕望而去的失意人,仿佛註定一般直直探入她心底深處,帶給她從未有過的顫慄和悲哀。
兩百多年前的那個月夜,長明城主乘月而來,又乘風而去,天地重歸於寂,只余蘭溟等三人凝立神殤宮的清池殿裡,相顧無言,茫然若失。
顧宜歸環顧周圍,輕嘆一聲,臉上現出悲憫之色,衣袖輕拂,幾點白光星星點點地落在滿殿的蛇裔屍體上,光華閃爍,那些蛇裔屍體上也漸漸泛起無數光點,仿佛一人垂衣鼓琴,萬眾爭相應和一般。
蘭溟看得驚奇,忍不住問道:“殿下,你在做什麼啊?”
顧宜歸搖首不答,過了片刻,那些蛇裔屍體不斷地萎靡縮小,顧宜歸眼神一閃,低聲喝道:“走!”
一把拉住蘭溟縴手,和英招雙雙躍出大殿,蘭溟身不由己,快捷無倫地衝出清池殿,身後一片劇聲轟響,她回首望去,只見那些屍體被穿卷而來的夜風一吹,登時化為滿殿的飛灰。
蘭溟心有戚戚,怔怔凝視了飛灰片刻,回首道:“殿下,現在咱們去哪兒?”
顧宜歸微微一笑:“自是去找那位不死國的叛臣——烈成侯,為你報仇雪恨。”
蘭溟“啊”的一聲驚呼,叫道:“不錯!殿下,咱們快去找那奸賊!”
她自冷無邪帶了神女清杳離去之後,始終神思顛倒,悲傷鬱郁,此刻聽見顧宜歸提到烈成侯,方才驀然想起自己的家國之仇,心中登時怒火熊熊燃燒,咬牙切齒道:“我非手刃此獠,為我父王報仇不可!”
顧宜歸微笑道:“這個容易,你不會武功法術,待我將他打成重傷,帶到你面前,任你處置便是。”轉頭道:“神上,你的傷有大礙嗎?是否需要先行返回天族修養療傷?”
英招搖了搖頭,肅然道:“殿下,我受陛下之命,保護殿下的安全,您在哪兒,我便在哪兒,又怎能先行返回天族?雖然這些年來,殿下的修為早已在老朽之上,但陛下之命,英招豈可違背?再說了,長明尊上的真氣強沛絕倫,遠勝蛇帝,他已替我療傷,我的傷勢絕無大礙,還請殿下放心。”
顧宜歸見他說得懇切,心下感動,知道這些年相處下來,他和自己感情深厚,情誼亦師亦友,若然定要強迫他回去,不免令這位天族十神之一的高手心灰意冷,當下不再多說,驀然一聲長嘯,聲若龍吟,朗聲道:“蘭姑娘,神上,咱們走吧!”
三人揚長出殿,穿過悠長的迴廊,走出了蛇族的神殤宮。夏夜的涼風撲面而來,空氣里花香瀰漫,蟈蟈和紡織娘在草叢中此起彼伏地鳴唱著,這是漫長的一夜,然而東方終於顯現出了一絲微明。
英招昔年曾領兵征戰東荒,對此地的地形極為熟悉,當下辨明地形,說道:“殿下,不死國在蛇族的西南方向。”
顧宜歸點了點頭,腰間的韶華流光劍陡然白光大盛,一隻青紋紅點的獨腳鶴歡然長鳴,從白光之中飛舞而出。
但見它獨腳而立,長喙尖尖,宛如紅梅之上的一點白雪,左右睥睨,傲氣十足,瞥見顧宜歸在旁,高聲歡鳴,衝到他身邊不斷摩擦,神態甚是親昵。
蘭溟詫異歡喜,笑道:“殿下,這是什麼鳥兒?”
見那獨腳鶴生得神氣華麗,心中喜歡,忍不住伸手去撫摸它,獨腳鶴驀地一聲尖叫,紅光一閃,它喙中噴出一團火焰,呼嘯著向她臉上直衝而來。
蘭溟猝不及防,“啊呀”一聲,顧宜歸眼疾手快,將她一把拉在身後,右手一拂,火焰頓滅,叱道:“畢方,不得無禮!”
“畢方”被他一喝,眼睛咕嚕嚕直轉,咕咕亂叫,似乎對他幫著蘭溟對付自己頗為不滿,對著蘭溟一臉不屑,高傲地跳來跳去,但也不再噴出火焰。
顧宜歸見蘭溟驚魂未定,輕輕拍了拍她後背,以示安慰,柔聲笑道:“蘭姑娘,此鳥名為畢方,天族中的祭司曾記載云:‘洪荒有鳥焉,其狀如鶴,一足,赤文青質而白喙,名曰畢方,其鳴自叫也,見則其邑有訛火。’這畢方鳥生性凶蠻暴戾,所過之處無不大火,當年我父王費了很大力氣,才在青水西將它收服,封印進韶華流光劍之中,後來父王將韶華流光劍賜給我,它便成為我的靈獸啦。”
蘭溟聽得又驚又奇,嫣然笑道:“這鳥兒原來這麼威風,還會吐火,殿下放它出來做什麼?”
畢方鳥聽見她夸自己威風,似乎大為得意歡喜,蹦蹦跳跳地跑到她身邊,拍翅歡鳴,意甚嘉許。
顧宜歸聞言啞然失笑,蘭溟奇道:“怎麼啦?我問錯了麼?”
顧宜歸搖了搖頭,自嘲般苦笑道:“蘭姑娘,並不是所有人都如無邪那般,能夠御風於萬里蒼穹之上,咱們要去不死國,需得藉助畢方之力。”
蘭溟見他神色鬱郁,自知失言,歉然道:“殿下,是我無知的不是啦。”
顧宜歸說道:“走吧!”拉著她跨上畢方鳥的背上,跟著英招也站了上來,畢方歡然長鳴,振翅疾飛,直衝上悠悠白雲之間,如同風馳電掣一般,飛得又穩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