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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頭已經和那條狗一樣被餓得就好像馬上快要死了。
李壞把行囊里所有能吃能喝的都拿出來給了這個人和這條狗,所以現在狗又開始可以叫了,人也開始可以說話了。
只可惜人說的話只有一個字,雖然這個字他老是在不停地說,可是還是只有一個字,一個“可”字。
“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這個字他重複不停地說,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也不知道還要說多少遍。
李壞叫了起來,差一點就要跳了起來。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張老頭為什麼要在這時候一直反覆不停地念她的名字?
山城已死,這個死城中除了張老頭之外,還有沒有別人能倖存?
“可可呢?”李壞問:“她是不是還活著?”
張老頭抬起頭看看他,一雙痴呆迷茫的老眼裡,忽然閃過了一道光。
於是李壞終於又見到了可可。
(七)
方莊的後園已經荒蕪,荒蕪的庭院中,淒冷敗落的庭台間,凋零的草木深處有三間松木小築。
夜已經很深了。
荒園裡只有一點燈光。
李壞隨著張老頭走過去,就看見了那一築小小的木屋。
*
燈在屋中,人在燈下。
一個已經瘦得幾乎完全脫了形的人,一張蒼白而痴迷的臉。
可可。
“李壞,你這壞小鬼,你真的壞死了。”
她嘴裡一直在反反覆覆不停地念著這三句話,她的心已經完全破碎,世上的萬事萬物也都已隨著她的心碎而裂成碎片,除了這三句話之外,她已經無法將世上任何事連綴在一起。
一個心碎了的女人,思想也會隨著破碎的。
李壞的心也碎了,可是他的臉上卻還是帶著他那臉可愛又可恨的笑。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不笑又能怎麼樣,難道你叫他哭?
“可可,我就是李壞,我就是那個壞死了的壞小鬼,我已經壞得連我自己都快要被我自己氣死了。”李壞說:“像我這麼壞的人,已經壞得再已找不出第二個了,所以我相信你一定還認得我。”
可可卻好像完全不認得他了。
可可看到他的樣子,就好像一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可可看到他的樣子,根本就不像是在看著一個人,就好像在看著一堆狗屎一樣。
然後可可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著著實實打在李壞的臉上,李壞反而笑了,而且笑得很開心。
“你還認得我,我知道你一定還認得我,否則你就不會打我。”
“我認得你?”可可的樣子還是痴痴迷迷的:“我認得你嗎?”
李壞點頭。
就在他點頭的時候,他又挨了一巴掌。
他喜歡被她打,所以他才會挨她巴掌。
他自己也知道他對不起她,所以就算挨她八百七十六個巴掌,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他沒有挨到八百七十六個巴掌,他只挨了三巴掌。
因為這位已經瘋癲痴迷了的可可小姐的第三個巴掌打到他臉上的時候,她的大拇指也同時點住了他鼻子下的“迎香穴”。
於是李壞又壞了。
*
古老的宅邸,深沉的庭院,淒冷中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莊嚴肅穆之意。
紅梅萬點,舊屋幾楹,庭台樓閣,夾雜其間,一個寂寞的老人,獨坐在廊檐下,仿佛久與這個世界隔絕。
並不是這個世界要隔絕他,而是他要隔絕這個世界。
一個和他同樣有一頭銀絲般白髮高大威猛的老人,用一種幾乎比狸貓還輕巧的腳步,穿過了積雪的小院。
積雪上幾乎完全沒有留下一點腳印。
高大威猛的老人來到他面前,忽然間仿佛變得矮小了很多。
“我們已經有了少爺的消息。”
“去帶他回來。”寂寞的老人,寂寞的老眼中忽然有了光,“不管他的人在哪裡,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你都一定要帶他回來。”
第五章
(一)
李壞這一次可真壞得連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了,他從來也沒有想到過他也有一天會落到這麼糟這麼壞的情況中。
被一個女孩子,用一種既不光明又不磊落的方法點住鼻子下面的“迎香穴”,已經是一件夠糟夠壞的事了。
更糟的是,這個女孩子還是他最信任的女孩子,而且還被她點了另外十七八個穴道。
所以我們這位壞點子一向奇多無比的李壞先生,現在也只有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坐在一張大紅木椅子上,等著別人來修理他。
有誰會來修理他?要怎麼樣修理他?
“可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對付我?”
“我恨你,恨死了你。”
“我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
“你根本不是人,是個活鬼,所以你也只喜歡那月亮里下來的活女鬼。”
李壞笑,壞笑。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倒也實在是件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事。
“你笑什麼?”
“我在笑你,原來你在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