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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拉鋸戰中,誰也不肯妥協,事情最終以兩敗俱傷告終。
涼玉心中浮起一陣寒意,她終於明白,鳳君眼中的恨意何來,他不是在向天帝妥協,而是為了整個仙界忍氣吞聲,不能反,也不能負了父親的囑託,就這樣背著莫須有的罪名,苦苦捱了一千年,昊天塔一日不歸,他們之間的對抗就一日不結束。
她皺了皺眉頭:“涼玉雖然理解,卻覺得……天帝回收神器的姿態難看了些。”
放在以前,她是斷不可能這樣說的。
重華夫人溫柔內斂,待誰都很敦厚,她從小到大,娘沒有說過任何一個人的壞話,也不許她自大輕狂地說別人壞話,在知曉這些事之前,她滿心都是對天帝的敬仰。
巍因大笑:“連你等小輩都覺得此事做得不得人心,可想而知大家心裡作何感想。”他還想再倒一杯,卻發現酒壺裡只剩下薄薄一層底,不滿地砸了咂嘴,“不過,天宮的防範確是薄弱了些,本就只有一把軒轅劍,還在妖仙大戰中變作一塊廢鐵,天帝心急亦在情理之中。”
“什麼?”涼玉愣住,生怕自己聽錯,搖了搖他的胳膊,“上神說軒轅劍在妖仙大戰之後,就已經沒有絲毫仙力?”
“正是。”
“那麼……天帝是如何用廢鐵一樣的軒轅劍削了鳳君碧鳶劍上修為的?”
巍因半眯著眼睛,似是有些困了,撇了撇嘴,露出一絲蔑視的神色:“怎配稱之為‘削’?頂多算是‘奪’。”
“那是什麼意思?”
“小丫頭功課不過關……”他閉著眼嘟囔道,“軒轅劍乃是一把凶劍,你自己那寶貝佩劍,不也是能吸人修為的凶劍嗎……”
“……”
巍因打了個哈欠趴在桌上,閉著眼睛,睏倦地含含糊糊:“你也看見了,原先廢鐵一般的軒轅劍,現在可是好端端的了。”
“是天帝用軒轅劍……”
“噓……”童子的聲音越來越低,“不可語,不可語……”
事實上,天帝並非那個絕對無私的天帝,天宮也不是那個公平清正的天宮。
她算是慢慢明白巍因上神的話:仙界與人間,其實並無什麼不同,生死攸關時刻,仍然會逼出許多利益紛爭,爭權奪利,其中不惜以構陷同類,你死我活為代價。
仙界的真面目,也充滿了不堪和無奈。
而現在一切已經不可挽回,隨著紫檀殿,東華君的退出,長久保持的散權狀態已經被打破,天帝一人獨尊足足一千年,仍有繼續發展的趨勢,密函制度就是由此誕生。看似仍舊歌舞昇平、花好月圓的仙界,其實在慢慢發生著變化。而他們都在變化中顛沛流離。
司矩輕聲道:“回殿下,密函制度已經有一千年。”她看著涼玉的眼睛,心裡一陣酸楚,卻仍有一絲徒勞無功提醒的意味,“殿下不要多想——”
涼玉從善如流地微笑,心裡卻道,怎能不多想?
如果還是兩百年前,她從蕭氏的身體裡醒過來,第一件事肯定還是哭著鬧著要找天帝主持公道,可是如今她心中結了厚厚一層寒霜:天帝真的會幫她主持公道嗎?
她是紫檀殿君上和重華夫人之女,生來帶有隻通過血脈相傳的幻術天賦,如果父君還在,紫檀殿未散,她就是後繼之主,權勢無限。
雖然父君在她尚未出生時便身殞,沒有教導,縱然她天賦秉異,也不及父親十一,紫檀殿早早散了,可是天道還是補償了她——星盤命定了她的花神位。
這是一個不算小的神職,何況花神手上,還握有三大凶劍之一的華蓉劍,恐怕這個消息橫出,感到忌憚的不僅僅是原花神淺修。
不到兩百歲就擔了神職,幻術天賦,手握凶劍,若要說她將來能睥睨四方,重建一個紫檀殿,恐怕也是有人信的,天帝不可能顧慮不到這一點。只是當下她還未成氣候,脆弱得一擊就倒,這一點,溫玉看得到,陛下也一定看得到。
“兩百年前我出事,天帝心裡恐怕是慶幸的吧?”涼玉語氣平靜。
這也就能說明,他為何在嗣位禮大動干戈那麼久以後才知道,僅聽一面之詞,便輕易定奪了她的生死。
“殿下!”司矩深吸一口氣,有些沉痛地看著她,“殿下不能這樣說。”
“是,我說錯了,陛下沒有做錯,他只是旁觀。”
默許別人對她肆虐傷害,借別人之手,除掉心頭大患……她閉了閉眼睛,的確不能再想了,越想越離譜,容易滋生心魔。
“阿矩,你說有沒有可能,這兩封密函都到了陛下手中,他卻故意沒有回應?”
從前天宮處理政務大都公開,大家大咧咧地站在雲庭討論,早上的消息,下午便人盡皆知,自然,也從來沒有過什麼大事,直到有了密函制度。神官們上報的機密要務,由文官審核遞上,光文官就有五位,彼此監督,以正聖聽。密函里的內容,由天帝查看,一人裁奪,這一份獨一無二的權力之路,竟然越發向人間靠攏了。
天帝似乎越來越喜歡藏在帷幕背後,看著下面的人彼此撕咬爭鬥了,誰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