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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北辰冷淡地點頭致意,邁入溫玉寢殿中。入目地上滾落的一隻碗,聯想到朗月出門時蒼白難看的臉色,他眉間一凜,一聲不吭地坐在她床邊。
陽光穿透窗欞,投在她恍若透明的臉上,這個模樣,仿佛孱弱得一碰便能破碎。他心中升起一陣愧疚,倘若他能早些發現那八卦陣有不妥……
他狠狠咬住下唇,唇齒間血腥氣息瀰漫——終究沒有保護好她,以前沒有能力,現在也沒有能力,也難怪她總是對他隱瞞。他的手顫抖著地拂過她的髮絲,卻忽然被她緊緊抱住。
“北辰……”夢中含淚呢喃,似乎含著無限酸楚。
他驚了一跳,隨即有無限情緒湧上心頭,一把將她抱在懷中,眸光顫抖:“我在這裡。”
她哽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依偎在他胸口:“我們從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哪句話?”
“因為我們都是無人可依靠的,所以要緊緊依靠彼此。”
浮生橋畔,大石溪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愛戀,像妖嬈的曼陀羅潛滋暗長,像漫山遍野的青草,春風吹又生。那時他們都如此孤獨,背著眾人的相依相偎,卻是他最珍惜、最幸福的時光。
“我記得,永遠都作數。”
“可是我錯了……”溫玉的眼淚順著面龐蜿蜒而下,美得令人心碎。
他的心顫動起來,溫玉已經許久沒有流露出這樣強烈的情緒,他的語氣愈發輕柔,似乎生怕驚嚇了她一般:“為什麼?”
“對不起,我不該……總是逼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情。那是因為,我只有你一個人可堪依靠了,你明白麼?”
季北辰徹底震動了。
他從未聽過她如此灼熱的內心剖白,整兩百年求而不得、不斷印證卻愈加失望的事情,如今她親口對他說了出來……原來她真的是這樣想的,從始至終從未變過。
他斂去眉間情緒,沉聲道:“你明知道的,你想要做的事情,我都會幫你做成。”
“可是你與我不一樣。我只有你一人,可你卻不是,你的牽掛太多,想要做那些事,只會讓你覺得痛苦不堪。”
季北辰語氣很急:“除了你,我還能還牽掛何物?”他低嘆一聲,“流觴的事,不在我掌控之中,我一時負氣鑄成大錯……是我對不住你。”
“我從來沒有因為流觴懷疑過你,只是……”她苦笑一聲,“罷了。”
“玉兒。”他閉上眼嘆道,“我很懷念兩百年前,我們之間絕無隱瞞,你想說什麼,從來不會欲言又止。”
“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對付涼玉。”
聽到“涼玉”二字,他猛地睜開眼,神色一凝。見她神情慘然,一雙眸子定定望著他,絕望到極致。他語氣冷下來,“這是什麼意思?”
“涼玉對你有恩,又曾痴情,我們這般做,你心中,其實是很難過的罷?”
“若我對她有半分心動,又怎麼會親手灌她浮草申崇?”他愛憐地撫摸她的髮絲,語氣卻稍顯冷硬,“我答應過你,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會幫你做到。”
她微笑搖頭,又有淚水滑落:“你做不到了。”
季北辰眉宇間攜上戾氣,眼中深重的憐惜,慢慢化成一片冷厲:“你還不信我,我何曾是善良之人,為了一段愚蠢不堪的感情,便下不去手?”
“那你便答應我……萬萬不要念及舊情,招致後禍無窮,萬劫不復……”
他眼中掙扎片刻,轉眼瀰漫一片暗涌,輕柔地擦去她臉上淚痕:“我明白,此番不是她死,便是我亡。”
溫玉偎在他懷中,眼睫上將落未落掛著淚水,宛如芙蕖泣露,楚楚動人,唇畔卻勾起一個淡淡的笑,眼神越發空洞無物,仿佛方才動情,都是一場錯覺。
第59章 假意(下)
涼玉來時唯恐天下不亂,全然不似此刻,屁股上如同長了倒刺,坐立不安,目光飄來飄去,無處安放。也不知鳳桐是不是故意使壞,竟然只把玩茶杯,一言不發,鐵了心要做個安靜絕美的背景。
兩匹神獸已經在疏風的安撫下做回了銅獸,只是那兩股白煙一鼓一鼓地向上升,不難想像出它們吹鬍子瞪眼的模樣。
“此事說來話長……”涼玉硬著頭皮開口,“千萬拜託仙友,萬不可被旁人所知。”
她說著,回頭悄悄瞟了一眼氣得兩頰鼓起的祈年,後者還來不及破口大罵,突然吃驚地睜了眼,面前若有似無地隔了一道水簾似的屏障,他憤怒的小嘴一張一合,那童稚的聲音卻漸漸消失了。
疏風微微一笑:“殿下不必擔心。”
涼玉一時愕然,環顧四周,一道淺淺的水簾將他們三人包圍起來,偌大的文淵閣里,那一鼓一鼓的煙氣都被隔絕在外。
今日疏風,當真是獨當一面的司文神官,一舉一動都鎮定自若。不再是當年御文神君的座下弟子,生澀得連打個招呼都要臉紅。
她的目光變得悵惘,先起身斂衽一禮:“多謝疏風仙友……”
疏風驚而驟起,連忙扶起了她,終於露出一點熟悉的侷促來:“殿下、殿下這是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