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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道:“臣有一個兩全的法子,剛好鳳君的碧鳶劍撅斷了,不如陛下就將軒轅劍賜給他吧。”
四周再一次詭異地靜默。
應龍看她的神情,簡直像看一個瘋子,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許久才道:“涼玉,你腦子是不是不好使了,軒轅劍乃上古神器,怎能輕易送給他人?”
涼玉道:“陛下不是一直想要昊天塔嗎?以神器易神器,想來十分公平,況且,當日妖仙大戰時……”她壓低聲音,淺淺笑道,“不是陛下以軒轅劍奪了鳳君九成功力,才使神器重現光輝的嗎,鳳君以己身修為養的劍,不給他給誰?”
天帝嘆息一聲。
軒轅劍被穹戾打成了廢鐵,仙界岌岌可危,天宮的力量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為使上古神器重新充滿力量,他不得已用這一把劍奪了許多人的修為,鳳桐只是其中一個,那名單太長,他一時半刻也想不全了。
將這樣一個得來不易的神器給他,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這種陰暗下作之事,全不占理,怎能在此時攤開說給外界聽呢?
天帝有些明白過來。
他打量著帷幕外面無懼色,眼露嘲諷的少女,感到一絲頭疼——她根本不是真心歸還昊天塔,而是在三言兩語之間,以仙界自詡的光明磊落的形象逼迫他,故意將他逼到一個兩難的境地里。
“愛卿就沒有別的要求了嗎?”
“臣已說得很清楚。”她眨了眼睛,語氣輕輕慢慢,“臣以這瓶子並陛下所求昊天塔,換一點虛名和一把軒轅劍,臣以為這筆買賣划算得很,陛下又為何猶豫?”
半晌,天帝似是疲倦地招手道:“應龍。”
應龍齜牙,笑得有幾分邪氣:“涼玉殿下怕是太高估自身實力,即便是你可力壓邛戾之女,也未必能在今日走出天宮之門。”
他的目光落在門口,重重天兵已將殿門把守,發出窸窸窣窣的、兵甲摩挲的聲音,“因為你只有……一個人。”
翻湧的雲氣之上,烏壓壓一片黑雲等待著她,要邁出這個門檻,孤軍奮戰全無勝算。
涼玉順著他的目光,往門口看了一眼,笑道,“我從不曾想,陛下面對想得到的東西,也不吝惜用強。”
天帝默然不語,似在等待她的崩潰與妥協。
涼玉接著道:“可惜了。”
話音未落,將手中瓶子往底下一拋,“當”的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咕嚕嚕地滾到了前面,是一個普普通通、空空蕩蕩的琉璃瓶。
她微微笑道:“陛下知道真正的瓶子在哪裡嗎?疏風帶著它守在東海之畔,一旦臣午時不歸,或者有人逼他,他便會立刻將它拋進東海中。”
她向前走了兩步,欺近了白色帷幕,笑容像是無孔不入的馥郁花香,帶著淬了毒似的天真和快活,“瓶子一入東海,臣設的封印便會自動解開。當年的溫玉便是從一瓶氣血中,以東海為溫床孵化誕生,您猜猜她此番再入東海,會花幾百年重生?”
她收斂了笑容,“維持仙界幾百年的和平,臣已知足了。到時溫玉如果捲土重來,陛下便自己想辦法捉她回來吧。”
應龍指著她的臉:“你……”
涼玉回頭沖他冷笑,細眉微挑,柔和而明媚的面孔上突然浮現出一絲狠厲:“手下敗將,□□坐騎,本殿說話時,你最好閉嘴。”
實際上,應龍並不知道這個先前似乎並無來往的丫頭,是因為他火燒桑丘、傷了鳳桐才對他如此記恨,見她現下突然翻臉,實在是凶極了,生生鎮住了他。
又驚又怒間,想到那日拉弓的少女,眼裡滿是殺氣,硬生生咽下一口氣,憋得滿臉漲紅。
天帝陷入深深的沉默。
自妖仙大戰以來,他一刻也沒有擁有過安全感,這麼多年來,神器都要攏到自己懷裡才算放心。終其一生,他要排除萬難,保一個長治久安,萬世太平。
他忍受不了潛藏的隱患,忍受不了東海那裡還有個待孵化的魔頭,不一定哪一天攻來,防不勝防,夜長夢多。
涼玉後退一步,斂袖成禮,正色道:“陛下,臣並非有意相逼。陛下若是能答應臣的兩個條件,臣保證將溫玉氣血交與陛下看管;臣代鳳君保證,一旦外敵來入,必然以昊天塔禦敵,絕不會有半分退縮。”
“只要陛下令鳳君守昊天塔,血契文書一一簽訂,請陛下放心,涼玉與鳳桐絕不會違背誓言。”
她壓低袖口,畢恭畢敬,深深一福。
這一招“直殺到底,再向上抬”的談判策略,乃是那一年鳳君親授,在這一天,她總算是出了師。
天帝默然片刻,隔著帳子窺視著紅衣少女的輪廓。
他腦海里閃過的卻是漫長的一段歲月,無窮無盡的、令人疲倦的對抗,曾經鳳凰族鎮在君側,以上古神威保萬世和平,當年那紅衣少年,曾經在風雲突變時,站在對抗蛩戾大軍的第一線,狂風吹起他的衣袖,他有著驕傲又冷淡的眉眼,“臣不需要賞賜。”
被他父親瞪了一眼,終於露出了一點孩子氣,咬牙斂眉:“謝謝陛下。”
後來,他變成無畏的射日人,不顧人言將鳳凰一族打下天界,一把凶劍軒轅,狠狠地劈在了纖細的碧鳶劍身上,劈碎了這麼多年的君臣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