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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鳳君……”她虛弱地阻攔。
忽然,紫色光暈驟停。她微得解脫,斜倚在塌上,疲憊地閉上雙眼。
鳳桐站定片刻,確認眼前安全,才收了劍。伸手挑開她額上被汗水浸濕的髮絲,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細細拂過他的手心,像一隻被微風吹過的羽毛,劇烈的心跳漸漸趨於平穩。
他靜默地坐在了床畔,冷眼望著窗外的月色:“月圓之夜。”
“咳,我居然怕了。”她的聲音有點顫顫的,說著說著,竟然笑起來,習慣性地去牽鳳桐的袖口,“我還以為魂魄又要散了。”
他默然看著她,罕見地有些六神無主,低聲道:“是我不好。”
他抬手,那隻周身發光的白鳥兒飛來,順從地落在他掌心,他垂眸看著:“若芳齡報信再晚上片刻,我真的……”
他頓住不說了,一瞬間周身寒意暴漲,幾乎使四周空氣中的水汽都凝結成霜。他看起來向來萬事不掛心,遇事不過抬一抬眼嘲諷兩句,極少暴露這樣的極端的、外露的情緒。
如果沒看住,她再次魂飛魄散呢?
想都不能想。
“鳳君!”她有些意外,牽住袖子晃了晃,盡力安撫道,“沒事了。”
“有人施法讓你離魂,卻偏選在月圓之夜。”
“溫玉吧。隔得那樣遠,還是讓她找到了。”她微微一笑,眼中冰冷。
“你在天宮的時日短,又被重華夫人保護得很好,天宮上的有些禁忌秘法,你是不知道的。”
“禁忌秘法?”
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月圓之夜離魂,只與招魂術有關。招魂術需得有一部分魂魄為引,以追魂石相鎮,祭以招魂者的精氣,才能將飄散在其他的地方的魂魄在滿月時引到祭台上來。引魂曲為正,招魂術為邪,招魂術比引魂曲強上百倍,易被惡人操縱,故而列為禁忌。”
“你是說……他們想要把我的魂魄召回去,而且他們手中,還有我的一部分魂魄……”
鳳桐驟然站起:“當日那一魂一魄看似被華蓉打碎,恐怕實則是溫玉使了障眼法收為己用。”他眼眸一暗,“我幫你拿回來。”
他走得快,涼玉撲的更快,腰上被涼玉一把拖住,她雙手緊緊環著他的腰,他的衝力太大,她整個兒被他拖到地上來,又死死抱住他的腿:“鳳君別去……”
“你這是做什麼?”他伸手掰開她的手,她立即抱得更緊。
“放開。”他低斥,又用力掰開她的手指,正在氣頭上,卻也不敢用力,那溫熱的一團靠在他的腿上,讓他心煩意亂地想起年幼時靠在他身邊睡覺的小小姑娘,她身邊才是溫柔鄉,才是平靜和安穩,令人沉溺,不忍再去冒險。
她的聲音裡帶了哭腔,“你明知道他們不會給你的!溫玉是花神,季北辰是上仙,二人合力敵你一人,你的法力千年前便已削弱只剩十一,你明知道此行有去無回……”
“你還想用昊天塔嗎,你還怕天宮沒有誅殺你的理由?”
她的控訴一聲比一聲急,他嘆一口氣轉過身來:“當日重華夫人把你……”
她哭得更厲害,整張小臉全是眼淚,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你別、別再說這句話了,我如今身敗名裂,落得、落得如此境地,鳳君還不顧惜性命,涼玉只剩鳳君,鳳君還要如何!”
鳳桐讓她的眼淚嚇住了。
魂飛魄散那一日她沒有這樣哭過,再見到他那一日也沒有,過往的幾百年歲月里,被玉郎打,被罰抄書,被季北辰的侍女嘲笑,也從來沒見她這樣哭過,可是,此刻她竟然哭成這個模樣。他亂了陣腳,抬袖擦了擦她的臉,誰料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越擦越多了。
她仰著臉,瞪著淚眼慍怒地望著他,兩隻眼睛通紅,滿臉都是傷心。
那樣的傷心,他覺得整顆心都像是浸足了雨水,沉重得仿佛跳不動了。
千年前他被貶下天宮,以一人之力對戰天宮千軍萬馬,他也沒有多麼畏懼。可這一次,面對著她,他平生頭一回感到手足無措,只得蹲下來把她抱進懷裡,拍她的後背:“好了好了,別哭,本君不走……”
她兩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還是不斷抽噎。他一直嘆息,拍著她給她順氣:“……真的不走。”
她哭著哭著,終於精疲力竭,閉上眼睛昏厥過去。
他肩膀處的衣衫都讓她打濕了。他將她抱回床上,輕輕蓋上羽被,她睡顏蒼白,睫毛卷翹,其實是極美的顏色,只是額上全是散亂髮絲,眼尾紅得像要滴血眉心還輕輕蹙著。
他下意識想用手去撫,卻停下來,轉頭四顧,嘆了口氣,抬手將停在桌上的白鳥收回袖中,站在原地想了一刻鐘。
一刻鐘後,他烏髮飛揚,原地轉了個身,變成個梳著雙環髻的白衣女子,這女子長得同他十分相似,只是性別不同,鳳目微挑,下頜尖尖,鼻樑高挺,眼裡波光流轉,渾然天成的一股慵懶媚氣,是天上地下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隨意地抄起桌上一面小銅鏡照了照,嘴角微勾,一眨眼間,五官迅速調整,變成一張平庸清秀的臉,唯獨眼睛還保有一絲難被發現的嫵媚,頭上變成了人間侍女常見的單髻,他滿意地放下鏡子,輕輕走到她床榻坐下,隔著被子拍拍她,壓低聲音,因為無人回應,像是在自言自語:“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