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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秋、涼夏紛紛退出廂房,屋裡只留下了啼春,搬了兩把椅子來,兩個讓人頭疼的孫女一左一右,形成掎角之勢。
事情嘛,也很簡單。晉城府總督韓荔來向應侯府提親,要娶的是二小姐,應侯覺得十分滿意,女主角拂月卻抵死不從,她的掙扎從言語拒絕開始,越發激烈,已經發展到嚷嚷著終身不嫁。
這韓荔年過四旬,原配前年病逝,家裡有幾房妾室,拂月嫁過去是個新平妻。兩家算是門當戶對,對方態度也相當坦誠。
可是韓荔與拂月顯然不大相襯。
讓應侯府如花似玉的年輕小姐給一個同她父親年歲相仿、目不識丁的武將當續弦,確實強人所難。更何況拂月飽讀詩書,算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她對於婚姻,想必有更高的期許,這樣的女孩子嫁人,不求富貴,但求知心,否則堪比折辱。
在蕭氏身體裡醒來後的涼玉相當謹慎,她無時無刻不在收集信息,不再輕信身邊的人。突然冒出來的推月是首先戒備的對象——她是長姐,照理說是最應該護著弟弟妹妹們的,為什麼不顧拂月的意願堅持贊成這樁婚事?
應侯府統軍三十萬,而韓荔是晉城軍的總督,他主動示好,那便意味著,若是結成兒女親家,雲家兵權必會更加穩固,雲家與韓氏就此結盟。這無疑是對家族最有利的選擇。
雲戟賣女求榮也就算了,在他眼裡,女兒嫁給誰都一樣。吃喝不愁,飯來張口,一個附屬品而已,還敢說不幸福?可是推月不一樣,她也是女子,曾經一樣的弱勢,婚姻不幸的苦楚她更清楚,明知道是火坑,她還要推著妹妹跳下去。
推月言笑晏晏,拉著拂月的手,諄諄勸導,有時露出貝齒,笑得爽朗,仿佛實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涼玉看在眼裡,心裡暗自嘆了一口氣。
拂月只是搖頭流淚,求救似的望過來。推月勸得口乾舌燥,有些氣惱,眉頭微微蹙起,也跟著望著涼玉:“奶奶覺得呢?”
涼玉推脫道:“要嫁人的是拂月,還是聽她的意見。”推月笑了笑,眼中閃爍著些狐疑的光芒:“聽聞——奶奶記性不如從前了?”
對於這種不動聲色的試探,涼玉不自覺地便帶上三分厭惡,定定地望過去:“我是老了,不過,還不到老糊塗的程度。”
她本不想干預,奈何推月的急迫使她渾身難受,便忍不住壓了一頭:“強扭的瓜不甜,我看老二這般不願意,不如緩上三日再談。”蕭氏本就威嚴,她嘴一撇、臉一沉,語調向下一壓,便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厲色。
這招果然奏效,推月低下頭,有些尷尬地笑道:“還是奶奶想得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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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被丫鬟引著,穿過應侯府的後園,草木蔥蘢,假山堆疊,格外氣派。
他身著青金色圓領袍,襯得整個人儀表堂堂,伸出手擋著頭頂的陽光,四下看了看,彎起唇角,露出個有些輕浮的笑:“堂堂應侯府,還沒我鄭家半個園子大。”
引路的丫鬟在前面走著,已經拉了長長一段距離,回頭見他不曾跟上來,嘆了口氣,無奈催促著:“鄭公子,這邊走。”少年一笑,才走快了幾步,腳步又慢了下來,望著池子邊。
鄭襯喜歡畫畫兒,看見眼前的芙蕖池子裡墨綠的都是豐腴的荷葉,粼粼蕩漾的是池水,池水旁邊是美人,天衣無縫的一幅圖景。
池邊一塊大石上,背對他坐著個少女,身上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鵝黃紗衣,黑髮順而直,披散在背後。微風漸起,鼓起她身上的紗衣。
鵝黃色本來是細嫩青春的顏色,可是她實在太過纖瘦,衣衫松松垮垮地垂著,顯得她脆弱極了,仿佛精心呵護卻留不住的清晨露珠。
少女頭上沒有半分錦繡珠飾,黑髮隨風飄揚——是了,他暗暗想著,這樣正剛好,要是有了珠寶,哪怕是小小一枚珍珠簪子,也會顯得俗了。她這模樣,似乎隨時要羽化登仙去似的。
少年想到先生說過的玩笑話:人在飛升以前,連一點身外之物都不能有,銅臭味太重,是飄不起來的。
風吹動她的衣衫,勾勒出她的腰身,他仿佛已經觸摸到她堅硬而纖細的骨骼。她這麼瘦,骨頭一定硌人得很。可是骨頭必定很硬,不易折斷,因為她連閒坐著都將脊背挺得繃直,沒來由得有一股蕭索悲壯的感覺。
她安靜地坐在那裡,看著水面,不動也不說話,不像個活人。
他躡手躡腳地靠近,才邁了兩步,只聽見她突然開口:“紫雁,你別怕,我不會想不開。”
那聲音空靈好聽,可話語卻透出深重的絕望。她甚至笑了笑:“一輩子其實也沒那麼長。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什麼難聽話都不用聽,什麼煩心事也不用去想——我就知足了。”
蘆葦叢被風吹動,她的紗衣蝴蝶般飄飛,他像魔怔了一般愣在原地,還在等待她繼續開口,身後卻有人突兀地叫道:“哎呀鄭公子,怎麼到這裡來了?”
那少女背影一滯,意識到身後有外人,急匆匆地站起身來,低頭見了個禮便與他擦肩而過。
那一瞬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有一張粉黛不施的臉。微微蹙起的眉宇,低垂卻哀婉的眼眸,她下頜瘦削,下巴尖尖的,與他想得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