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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捋了兩下草,指間帶下一大把濕熱的草杆,植物混著露水的氣息又讓她出神,這是桑丘和青瓦洞的味道,是鳳君身上的味道。
她的眼神變得澀然,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拍了拍手站起來,裙擺窸窸窣窣地划過草葉。
還是得去。
對七百五十歲以前的涼玉來說,桑丘就是樂園。這裡沒有玉郎的棍子和訓斥,沒有寫不完的策論和練不完的法術,取而代之的是無數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新奇小玩意兒,有兩個笑眯眯的侍女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糕點,有一個陪她玩、慣著她,天不怕地不怕,怎麼都會保護她的鳳君。
他常常出言諷刺她,可是卻耐心地教她寫字,奚落她,卻手把手地教她用劍,他的手輕盈地帶著她的手,劍刃一挑,花瓣紛紛落下,鋪了一地,她“哇”地撒開手去接,他嘴角含了一抹笑,站在她背後看著。他會帶著她下棋,她像屁股上長了倒刺似的左蹭又蹭,抓耳撓腮,他睨她一眼:“坐端。”伸手點點棋盤,笑道,“第十盤了罷?你看你連玲瓏都不如。”
他會陪她到人間,走過天山腳下,東海之濱,一時興起,就橫出玉屏,吹奏一曲,吹完了側頭問她:“好聽嗎?”涼玉咬著手指,不耐煩地絞著他的袖口,懨懨嘟囔道:“我餓了。”
他笑罵一句沒出息,還是將她衣袖一牽,下館子去。
逛到夜晚,她困得眼皮打架,他背著她回去,隱約聽見他的聲音低低傳來:“你怎麼這麼麻煩?”回頭看她一眼,手伸到背後摸了摸,確認她沒有滑下來,才道,“夜裡冷,別睡著了,醒來跟我說說話。”
她迷迷糊糊道:“說什麼?”
他道:“花燈好不好看?糖葫蘆好不好吃?”
她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嗯,下次還要。”
他冷笑一聲:“還要?玉郎布置的策論,你寫了嗎?”
涼玉:“……”
他眸中帶著笑,半回過頭去追問:“嗯?”她緊緊閉著眼睛:“鳳君我好睏,我睡著了……”
有時他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也會挽起袖子幫她寫策論。將字放得輕而軟,仿得九成相似,她舉著紙迎著光看,眼睛幾乎要貼在紙上,驚嘆連連:“鳳君神啦,簡直一摸一樣!”
他坐在一旁,端著茶盞笑道:“頓挫鋒芒不足,若說字如其人,難免讓人以為你軟糯好欺負,以後可要好好練練。”
涼玉走到青瓦洞門口。
除卻兩百年前被鳳桐抱回來那次,哪一次她不是歡天喜地衝進來,像一陣擋不住的風。可這條路,如今卻變得這樣艱難,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你看,你連玲瓏都不如。”
“我和玲瓏做你做喜歡的核桃酥,專給你留著。”
還有那一日在芷蘭行宮,她在他頰邊一吻,他臉上的警告神色。
他是會陪她玩樂,代她受過,什麼事都是他一力承擔,她永遠沒有長大,需要人照顧,而玲瓏才是那個和他平起平坐,能為他分擔風雨的人……
門忽然開了,她一驚,已經看見裡面一串紅綢的一角,似旗幟般飄飄蕩蕩。
玲瓏衣衫款擺,站在門口,懷裡抱著一個襁褓,嬰兒的啼哭清脆,她正低下頭溫柔逗弄著:“乖一些,不哭了。”
玲瓏驟然見著她,有些驚異,見涼玉出神盯著她懷裡,表情又有些尷尬,膝蓋微微一曲:“殿下?”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委婉的請求。
涼玉收回目光來,僵硬地笑了笑:“玲瓏。”
第74章 小別離(下)
玲瓏看了一眼懷裡的孩子,回身道,“殿下怎麼忽然生分如此?快進來坐啊。”
涼玉像個遊魂似的進了門,滿腦子都是眼前溫柔的女子抱著嬰兒的模樣,頭痛欲裂,不禁伸手扶住了頭。
“不舒服嗎?”玲瓏將孩子放在塌上,回身倒了茶,看見涼玉臉色蒼白,急忙放下茶杯,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郎君和錦繡都不在,有些顧不過來……”
郎君,涼玉心裡被這二字敲了一下。
房樑上的紅綢鮮艷欲滴,像是最嫵媚的一抹唇色,不斷被風盪起來,耀武揚威。還有兩個月才成親,現在就已經改口了嗎?她又將目光茫然移至嬰兒身上,襁褓里舖著厚厚的羽絨毯,孩子滿臉褶皺,她見過推月的孩子,知道這是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只是……嬰兒不住地哭鬧著,幼嫩的脖頸上竟然有兩點青紫的指印。
狐疑一下子將她從恍惚中帶出,“玲瓏,這孩子……”
玲瓏一邊倒茶一邊笑道:“殿下,這是流觴的孩子。”
涼玉愣住,眨了眨眼睛,冰冷的手腳慢慢回過溫度。
不是他的孩子。
卻是季北辰的孩子……她看著揮舞著手腳的小嬰兒,他身上一圈光暈,顯然是天生仙胎,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他的脖子上怎麼有傷?”
玲瓏嫻熟地將嬰兒抱在懷裡,一面憐惜地搖著,一面無奈道:“流觴初初恢復神智,記起來這是季北辰的孩子,竟要將他活活掐死……”她神情中流露出一絲後怕,“還好錦繡及時發現,把它抱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