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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驀地一墜。花神行事乖張恣意,多半是因為年紀小。這樣的主上往往心思難測,但也因此,她有了討價還價的機會。
花神發色極黑,頭上挽了個小小的髮髻,又簪了一隻垂著灰珍珠的銀花冠,其餘黑髮散在身後,柔順如上好的錦緞,映得面龐一片瑩白。她伸出手去,旁邊早有侍女低眉順目地接過她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麻利地遞上帕子。
她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才看向紅珠。紅珠柔順地直起身子,以一種虔誠的姿態跪在她面前。花神慢慢抬手,忽然將微涼的小手貼在她血流不止的額頭上,紅珠只覺得頭上一熱,一股暖流通遍全身,一顆心狂跳起來。
眾人紛紛側目,花神竟為紅珠親自療傷。
司矩眉宇間憂色更重,輕咳一聲,向紅珠遞了個眼色。紅珠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心中一陣狂喜:“謝殿下。”
那年少的花神微一頷首,不再說話。
這……就完了?
紅珠有些急了,顧不得司矩警告的眼色,滿心期望地看向座上人,催促道:“殿下……”聲音里含了三分顫抖。
花神默了片刻,終於開口:“你方才所說我都聽到了。”
她抬頭環視眾人:“本殿不說話,是想叫你知難而退,可是你……”眼睛盯著盤裡紅艷艷的蛇果,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接著吃,聲音輕卻穩噹噹的:“天界有天界的規矩,花界有花界的準則。我一介花神,哪有權利管天界的事?”
一旁的司矩聞言,鬆了口氣。
紅珠身子一抖,面色慘白,卻仍不願死心:“千錯萬錯,都是紅珠的錯……可是檀郎,檀郎他是自己虔誠修道的呀,求殿下網開一面,放了他吧……”
雖然權勢滔天的鬼君曾經為她傾倒,卻是強迫她臣服。檀郎不一樣,他雖然是個凡人,可那是她真心喜歡的人啊。
紅珠尚古禮,心思也執拗得可怕,只做露水夫妻,對她來說根本不可能——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一定要為未來打算。檀郎一個凡人,難保不娶妻生子、垂垂老矣,到時候,她怎麼辦?
於是她懷著僥倖的心,裝作不經意一點點將天機泄露,幫助少年修仙求道。
沒想到她那情郎是個有天賦的,晉興檀堪堪二十五歲,就有小道消息說,二十八宿新命的星君,恰巧就是她的檀郎……她簡直歡喜得發狂!
可惜,這喜悅只維持了三天。
一道密信遞到瀾星宮,說她的檀郎是旁門左道得以飛升,當日裡便從名冊里除名,禁閉在地牢中等候發落,她也被軟禁起來,嚴加看守。
就像是從雲端墜到谷底里,昏昏沉沉好幾天,終於受不了這種折磨——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著美夢落空。
都知道花神護短,尤憐女仙,她要盡力博一把,萬一……萬一花神心軟了呢?
“天宮的人說,晉興檀與女仙有染。”花神看她一眼,壓低聲音,“這女仙是誰,你最清楚。先前你的事已是我網開一面。本殿不希望你執著於此,免得牽連自己。”
她絕望地望著那張稚氣的臉。
心裡知道花神說得沒錯——若不是殿下刻意保她,以泄露天機、干涉凡人性命的罪名,就決不是只被關禁閉這麼簡單,此時此刻,她應當裝聾作啞,等待事情平息。
可是,殿下權力如此之大,都能視作不見地保下她,再保下一個凡人,也不會那麼難吧?
再加上,天宮主理此事的赤魄神君,明明就是殿下的密友啊……
她記得被赤魄神君救回的那天,少年神君騎在白虎上,看著瑟瑟發抖的她笑道:“我的星瀾殿離此處最近,所以涼玉才央我來救你。”高高在上的神君,待她如此溫和,他拍拍她的肩,“別那麼害怕,我只是賣涼玉那丫頭一個人情。”
這樣相熟的程度,一句話的人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饒過一個人,不會那樣難吧?
“聽聞……聽聞殿下與赤魄神君交好,能不能說說情……”
司矩厲聲打斷:“胡鬧!事關天將任免,豈能亂攀私情?”
紅珠雙目通紅,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
她早就知道,在這天界,只有尊者才能成日都高高興興,遇上合了眼緣的凡人,隨隨便便便撈上來當個小徒,總沒見顧及天規。
只有她們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才是被天規生殺予奪的螻蟻!
花神起身,抖了抖錦織的紗衣寬袖,背後兩個侍女將她拖在地上的裙擺挽起,輕柔地抱在懷裡。她側側回過頭:“無事生非,按例禁足三日。”
有些人忍不住嗤笑出聲。
紅珠一張好看的臉有些扭曲,抬眼瞪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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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身旁寸步不離地跟著髮髻整齊的司矩。她走在最前,扶了扶頭上沉重的星冠,邊走邊低聲抱怨道:“阿矩,這身行頭實在很惱人。”
司矩表情一絲不苟:“按殿下的品階,日常著裝確該如此。”又緊接著夸道,“殿下今日做得十分妥當,無可挑剔。”
涼玉早就知道她的性子,氣笑了:“平時怎麼不見你硬按著我穿戴成這樣,你以為我不曉得,今天不就是專程過來立個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