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正如此刻,她只有變作一個頭戴白緞帶的小男童,才敢落落大方地站在他的床邊——他的心倏忽漫上一層黑色的浪涌,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將煙花放進小童手中,突然一拉她瘦弱的手臂,將她帶到塌上來,拿手一拎,讓她跨坐在自己身上。
她的小臉漲紅,兩腿岔開,不敢挨住他的身體,兩腿顫抖著僵持在空中,緊閉雙眼,話也說不利索:“鳳鳳鳳……鳳君,我、我、我是個男孩子。”
“嗯。男孩子本君也喜歡。”他眼裡一抹促狹的笑意,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欣賞她驚恐的表情,暗自好笑,作勢摸了摸她的臉頰,“真是個漂亮的男孩子。”
“……”她一時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是如此,小小的身子抖如篩糠,臉紅得仿佛要沁出血來。
他愈發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雙手刻意輕柔地拂過她的脖頸,感受她身體的戰慄,她再也受不了了,慌亂之中,捏錯了訣,“嘭”地一聲變成了一隻碩大的白毛狐狸。硬剌剌的毛扎在他手上,他啞然失笑。
狐狸蹬著小爪子,從他身下一滾,便連滾帶爬地鑽了出去,他撿起她遺留在塌上的煙花,叫道:“東西——”她頭也不回,拿尖尖的嘴拱開了門,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他坐在那兒,瞧著她離去的背影直笑。
可這一笑,也終於絕望。
她心裡從始至終都沒有他。
“鳳君,季北辰他,是不是常常去星寸台?”他讓她這一聲打亂思緒,抬眼看她。她這個時候提起季北辰,他心緒不穩,臉上不覺籠上一層寒霜。
“是。這段日子,他與溫玉爭吵次數增加,常會於深夜在星寸台徘徊,不知道是在找誰。”
他忽然覺得自己得心思可笑,季北辰去星寸台,未必就是找誰,他偏要有意引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想看見她怎樣的反應。
——那天他看見了,星寸台上,季北辰酒氣熏天,涼玉一言不發,眼裡有淡淡憐意。
是季北辰負她在先,可是他還是存了一絲心慌。
眼前這小姑娘,曾經那麼迷戀喜歡過北辰君。
世事有轉機。枯木會逢春,死灰能復燃,台上唱戲都講究一波三折,他最怕的還是她的心軟。
涼玉抿了抿唇:“我想再去一次,會他一會。”
他心裡驀地一沉,卻仍是答應:“好。”
第33章 星寸台(中)
星寸台上有絲竹聲,渺遠的,若有若無地飄散過來,宛如絲絲縷縷不可捉摸的香氣。少年有一雙修長好看的手,倒酒,自斟自飲。他眉宇冷淡,輕微不展,眼裡有一道閃爍的亮光,映著雪一般的月色。
一人獨飲,世上最寂寞。
月光打在石台之上,微微虛晃,白玉柱林立,發出淡淡的暈光,映照他的側臉。他才要拿起酒杯來,手驀然頓住。
眼前一襲白衣,裙擺拖地,柔紗似月光。月光下她恍若透明的臉,和扇子似的眼睫下一片小小的影。
他笑一笑,繼續飲酒,酒杯見了底,他才緩緩開口:“見我一人無聊,專程來陪伴?”
他笑著看她。面前人不答,像虛虛一道影,站立片刻,回身緩步而行。
她身上沒有玲瓏珠翠,頭上沒有釵環,只是在發頂微盤,黑髮服帖地垂在腰際,拖著長長的裙擺,像一縷煙一樣慢慢前行。
他不以為意,又倒了一杯,只是手有些抖,“你過來,陪我喝一杯。”
她並不停歇,一步一步,從他面前走過,目不斜視。挪到盡頭,隱在暗處。黑夜像是粘稠的墨,倒傾下來,外面隱隱有遠方的絲竹聲響,應該是熱鬧的節慶,可是飄到此處,就成了孤淒的幾句殘歌。她默然立了半刻,返身出去,他倚在一隻石柱上,閉眼假寐,腿邊是一隻鏤銀酒壺,還有一隻翻倒的酒杯。
她站定在他面前,眸光沉沉。她要扮演的是一個幻影,可以保留原有的樣貌、習性,徘徊在生前走過的路上,但不能說話,也沒有思維。
她兵行險著,在鄰近他的一座玉石柱上,也就地坐下來,只是目視前方,目光縹緲。他睜開眼睛,回頭看著她的臉。風送來一陣一陣的歌聲,吹動她的髮絲,她的膚色白若透明,長睫彎彎,眼睛一眨不眨。
“我用一千二百年,從地仙修成上仙,天地河流,歸我統攝。”他的語氣輕輕,透著一絲自負,抬頭抿一口酒,“為這一日,我盼了千年。沒有人懂天罰的滋味——尤其是你。
他認真打量她的側臉:“星盤所定的幸運兒,無功無祿,坐享其成。”
他嘴角勾起,眼裡是濃稠的恨意,“你不懂。”
原來她百般體貼,百般憐惜,癥結仍在這裡。她心裡湧起一股深重的悲哀,可是,你又如何懂我?
敗在天命?天命無情,她只是輸在人心。
涼玉眼中有淡淡的自嘲。
“我與她才是一樣的人,要踩著累累屍骨向上攀援。倘若世人知道,定然認為不恥。可是他們又有什麼資格評判——因為,他們沒有在一開始就輸了,你說,如何取勝?”
他的聲音迴蕩在偌大的星寸台上,無人回應。涼玉坐得僵直,寒露打在她的衣襟上,凝結在她的額頭,髮絲微微濡濕,忍不住想打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