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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玉造夢、造境已爐火純青,獨獨依父君所言,不敢擅造紙靈。她抽了一沓黃麻紙出來,放在身側,在漫天風雪中,對著紫檀殿那四本札記跪了三個時辰:“爹爹,我輕易不會用摺紙成靈,但如果情勢所迫,還是不得不用,耗盡心頭血為止,請爹爹原諒我。”
當夜,她入花界幾萬位神仙之夢,用熟練的造夢造景之術,威逼利誘,一訴原委。白天,累得氣息奄奄的涼玉叫來司矩:“回花界一趟,走走問問,如果有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便來;如有不願的,警告他們一下,打起來靠邊站,別瞎湊熱鬧。”
司矩眼眸濕潤:“是……殿下,我們原本不必走這一步。”
涼玉拍拍她的肩:“畢竟是我的子民,我不希望他們成為溫玉的擋箭牌,白白受了傷害——你千萬要小心。”
“司墨大人——”
司墨立在她身旁,長身玉立而面容溫和,“不必客氣,我既然選擇留下,就願意幫殿下分憂。”
“這三日裡,就請你原原本本、有理有據地將前因後果寫清,傳與陛下;文書即可,不必加密,看到的人越多越好。”
司墨頷首:“不負殿下所託。”
疏風燒了燒爐子,回過頭來淡淡笑道:“不知給我派的是什麼任務?”
涼玉見他辛苦地蹲在爐子邊,兩隻手都捏著鉗子,便好心地剝了個栗子餵了他,卻鬧得疏風臉通紅,忽然間噤聲了。涼玉有些好笑,道:“第一次讓溫玉誣陷,吃盡了不能解釋的虧。這一次雖然反了,於理不占優勢,卻也要有格調、有因由地反。”
司墨奇道:“怎麼個有格調、有因由地反?”
涼玉大言不慚:“就是以文章昭告天下,我是個被魔界大公主構陷兩次、差點魂飛魄散的冤大頭,既沒有入魔也沒有弒師,反倒是天宮被奸人蒙蔽,中了一石二鳥之計,一連損失四位神官,我等欲保護仙界卻遭趕盡殺絕,逼不得已逼上梁山……總之,卻悽慘、越悲壯越好。”
疏風嘴裡叼著栗子,兩眼放光地點點頭。
涼玉也滿臉倦容地點點頭,“我們還有一位老朋友。”
黑雲從腳下冒出,盤旋而上,鼓出一朵一朵蘑菇似的雲氣,鬼妖渾身上下充滿了衰朽的氣息。裸露在外的皮膚已全部被黑色印記占領,看起來像是一條人形的花斑大蟒,可怖至極,頭頂的枝枝叉叉乾枯扭曲,了無生機。
“秦沅,幾天不見,你怎麼成這樣啦?”
“你讓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到了。”他伸出手來,手心躺著兩塊碎石的殘片,晶瑩閃爍,還向上冒著白煙。
涼玉低吟:“長挾、動春。”
當日她因為望春台上這兩塊石頭的異狀未被發現而落入陷阱,這一次,在花神位上的是溫玉,她不待天意,自己想辦法將它們砸碎了,又讓鬼妖替她背了天罰,打溫玉個猝不及防。
“現在可以告訴我,撥月的標記了嗎?”他眼神之期盼,像是垂死之人面對著一頓饕餮大餐,枯草上點燃了幽幽的一星火。
涼玉望著他,長長嘆了一口氣:“你伸出手來。”她在他顫抖的掌心上畫了一枝小巧玲瓏的玉簪,“要找手腕上有這個標記的小女孩,當不算太難。”
鬼妖緊緊握住拳,貼近胸口,喜極而泣。
涼玉一時憐憫:“秦沅,你執念太重,恐怕傷人傷己。”
秦沅看她一眼,動了動嘴唇,卻最終只是悲戚地笑了一下,滿頭的枝杈簌簌抖動。
“再見。”
他在黑雲翻滾中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小片枯朽的落葉,脆得像枯蝶的翅膀,一觸便碎成粉末。
涼玉望著那枚落葉,久久不能回神。
茶餘飯後,涼玉再次試著向朗月傳音:“你如果能聽到,便趕緊想想辦法脫離溫玉的掌控。如果我死了,便沒有人引得了溫玉的天罰,她便要一路高歌凱旋,統一六界,到時候,你就在她背後當個傀儡世子吧!以她的性子,現任魔尊上下將會如何,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朗月失聯,信息一直石沉大海。直到某一天,忽然聽到他好奇的聲音:“你真的能引來天罰?”
“當然,魂飛魄散不是白遭的,這是對受害者的補償。”
她說了謊,實際上,她根本無法操控、甚至無法預料天罰,天道凌駕於任何人之上,但是此時此刻,她必須想盡所有辦法,為自己掙得一線生機。
朗月在那一頭低笑,像蠶吃桑葉。
“不對,你既然能聽到我傳音——你是不是一直聽得見?”
“是啊,你好執著,天天對我曉之以理,反反覆覆都是這幾句話,本世子都快背下來了。”
涼玉氣得七竅生煙:“你竟是拿我尋開心的嗎?”
朗月大笑:“小花神你別惱,待本世子開心夠了,就出來幫你,你稍安勿躁,多喝熱水。”
氣得涼玉將那只可憐的龜甲扔到了數尺以外。
仙界這裡,也是混亂一片。先是望春台上,代表花神的長挾、動春兩塊石頭竟然無緣無故碎成粉末,而後花界內部發生了一場不算小的動亂,花界上上下下那麼多位,竟全部被噩夢纏繞,主題只有一個,溫玉鳩占鵲巢,涼玉逼上梁山,情境之真,使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