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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錯愕地看過去,深宮裡的女人,都在盤算些什麼?
皇帝的臉陰雲密布,冷冷問道:“是皇后還是尚衣局,說清楚。”
此事可大可小,皇后作為國母,尚衣局製衣都要經過她的審核,無可厚非。
他要的是鄭貴妃的表態。
鄭妃抬起一雙淚眼,眼裡有些迷茫也有些恐懼,喃喃道:“臣妾要給陛下跳舞這件事,除了司樂的鄭大人,連瑤兒都不知道。唯獨十日前,臣妾去找了皇后娘娘,讓尚衣局特製了這麼一雙薄底的絲履,因款式獨特,皇后娘娘當即就問臣妾做什麼用,臣妾就老老實實說與她聽了……沒想到……”
鴉雀無聲。
半晌,皇帝一隻酒樽摔下來,發出清脆的響聲,骨碌碌滾到涼玉腳邊:“好個皇后,成日裡都在操什麼心!”
許是讓這突然的暴怒嚇了一跳,推月忽然又嘔了一聲,立即緊緊閉上嘴,滿眼驚恐。
涼玉一刻也不想再待了,握住了推月的手,緩緩道:“陛下恕罪……”
皇帝瞥了一眼她滿頭的發白,仍然端端行的大禮,面色稍霽:“知道了,老夫人帶孫兒先行回去吧。”
涼玉謝了恩。一旁的鄭袖忽然出聲:“等等。”
少年的笑容宛如艷麗的罌粟,瀰漫著陰謀的味道,“老夫人稍等片刻,臣發覺有一事不對。”
皇帝沒好氣地看過來:“你又怎麼了?”
“煩請司樂的鄭大人指認,貴妃娘娘舞蹈時,是誰在吹簫?”
眾人都對那一曲蕭聲印象深刻,此時提起來,不禁又豎起耳朵傾聽。
“回……回陛下……”鄭大人的聲音有些發抖,“臣、臣並未安排吹簫之人,本、本是只有琴瑟的。”
皇帝怒極反笑:“難不成是鬼吹的?”他煩躁地擺了擺袖子,“此刻提蕭聲做什麼,又不是這曲子讓貴妃跌倒的!”
“陛下!”鄭袖不顧皇帝難看的臉色,堅持說下去,“皇后娘娘送了鞋子,讓阿姊摔倒,那這憑空多出來的一個吹簫的,萬一又是別人派來害阿姊的,只是還未得逞,此刻不查清楚,叫阿姊怎麼放心?”
皇帝默然,半晌,伸出手指著跪了一地的樂班:“你們,方才是誰在吹簫?”
眾人瑟瑟發抖,不敢抬頭看,殿堂上鴉雀無聲。
“不說?”年輕的天子已經練就了陰惻惻的威儀,他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來人,給朕拖下去,一個個重刑審。”
“陛下,不用麻煩了,臣知道是何人吹簫。”鄭袖的嘴角微微下沉,是一個嚴肅的表情,可是他的眼裡,卻驟然亮起一簇熊熊的火苗,興奮地舔舐著周圍的一切,他轉過來看著涼玉,緩緩抬袖指定她身後的小鳳。
“是我吹的。”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響起,大門緩緩推開,於門口站著一個身影,逆光站立,身著麻衣,頭戴斗笠,手裡持著一隻閃著微光的玉簫。
“九歌?”眾人都愣在原地。
老人緩緩走上來,跪在皇帝面前,鬚髮全白,但腰板挺得極直,粗布衣裳也掩不住渾身桀驁的氣息:“草民聽聞皇室得到當年在四邊溪發現的至寶,想來一觀,在門口聽到內有絲竹聲,隔窗看見貴妃娘娘曼妙的舞姿,一時興起,便想一曲相和。”
他慢悠悠道:“礙於身份低微,只隱在殿門外暗處,不想被侍衛發覺,沒想到竟然造成如此誤解。”
相傳九歌是本朝第一樂將,有“音魔”之稱,他譜下的曲,會迅速風靡全城的樂坊,街頭小兒都能哼出一兩句;他做的樂器,出類拔萃,千金難求。先帝喜好音律,曾三顧茅廬請九歌來宮廷樂坊,許諾榮華富貴,可他堅持隱居不仕,常年著麻衣、戴斗笠,醉臥山水間,鐵了心要做一個傳說。
從先帝開始的九五之尊就對他很尊敬了,原因很簡單:抓也抓不住,請也請不來,除了大力渲染,加深這個傳說,還能做什麼?
眾人恍然,難怪剛才那段蕭聲如此動聽了。
“九歌先生想來賞寶,怎不早說,是朕怠慢了。”皇帝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急忙將他虛扶起,“先生樂曲妙極,朕十分欣賞。可惜現在寶物已毀……”說到最後,臉色微微發黑。
九歌大笑起來,鬍鬚顫抖:“滿地水晶還在,怎能算是毀?遍地是能工巧匠,早晚可以還原。”
他微微一笑:“陛下乃多福之人,無需為小事煩惱。”
皇帝諾諾。
九歌慢慢道:“陛下,習樂不是件易事。”皇帝按捺住疑惑,順著他的話頭接過來,“正是……”
“草民願意獻上曲譜一份,陛下便饒了這群樂班孩子們。”他從袖中掏出一卷黃紙來,笑呵呵地塞進了皇帝手中。
“……”皇帝下意識地接過了,還沒出聲,便聽到一聲“草民叨擾”,眼前褐色衣衫呼啦一聲,轉瞬便不見了。
“刺啦啦——”見人影晃動,侍衛的鋼刀下意識地去叉,卻都撲了個空。殿堂外是一地殘陽,落下交疊的兵刃的影子。侍衛們面面相覷,大驚失色。
皇帝怔在原地。這樣的氣派,果然是九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