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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啼春急促道,“此人是事情敗露咬舌自盡而死,死前攀咬他人,老太太和老爺不曾相信。”
她怔了怔,實在太滿意啼春的聰慧:“攀咬了誰,任他們猜去,要給他們留點糟心事才好。”
涼玉斜倚在塌上,面色蒼白,專注地剪手上的紙。
“明知道他要自殺,為什麼要再出手?”鳳桐動手切梨,沒有抬頭,聲音裡帶著微微的怒氣,“沒挨過雷的小東西,知道受雷刑是什麼滋味嗎?”
神仙一向愛惜羽毛,手不染殺孽。看著人死可以,卻不能主動殺人。改變一個凡人的命數是大罪,十有八九要受罰。
這就是天道,混沌初分了三六九等,卻偏要不分高低貴賤,誰也不能干涉誰。
涼玉等了一會兒,才悶悶道:“我氣不過,顧不得這許多了。”
風桐笑了一聲,竟然也由著她,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哦,氣不過。那為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何必親自去做?”
“鳳君挨雷就不疼了嗎?”
“總比你沒受過雷刑的好。”他勾勾嘴角,漫不經心,“來來回回都習慣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風桐驀地抬頭,剎那間便讀出了弦外之音:“你心裡想什麼呢?”
“鳳君。”她抬起眼來,皮相是老邁陰沉的婦人,可是眼睛還是她的眼睛,黑峻峻的,黑得像冰涼的曜石,“溫玉是我撿回來的,季北辰是我去招惹的,我識人不清,自食惡果,連累你和阿矩已經是出格,我不能再錯下去。”
他臉沉了沉:“這是什麼話?”
“鳳君仁至義盡,有些事我必須自己去做。”她嘟囔著,最後剪斷紙張,迎著光看了看,是個紙人的輪廓。
他仍舊執著於她語氣中涇渭分明的客氣,眼裡微有冰冷:“非要這麼生分嗎?”
她嘆一口氣,從懷裡掏出手帕來,手帕沾了斑駁的血跡。她將手帕覆在紙人上面,伸出兩指,在桌上飛快地劃了幾道符咒,口裡念了訣,往手帕上一點。
鳳桐看著她的動作,猛然吃了一驚,“涼玉,誰教你的?”
語氣中抑制不住的驚異。
“我是紫檀殿後人,父君會的摺紙成靈,我自然也會。我如今沒有半分修為,造不得靈,只能親手要了他的命。”
風桐心中嘆道,不愧是紫檀殿的骨血,沒有仙術,用殺孽胡亂代替,竟也造得了靈。
但這天賦實在是強大又太危險,現在她心裡有了血海深仇,有了痴念和妄念,又有了強大力量的捷徑擺在眼前,成魔與成佛只在一念間。
而殺孽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實在是怕。
“修習術法的事情,從小到大我從未管過你。”他慢慢道,“我唯獨不准你做這個。”
涼玉反倒鎮定地笑了:“我知道鳳君擔心什麼。”她極為平靜地接道,“不就是折仙澤嗎?左右仙澤那麼多,折一點也不要緊的。”
她眯眼看窗外的陽光:“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像是手腳被砍斷的人彘一樣,看著溫玉和季北辰欺負你們,我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我心裡有數。我手裡能沾的人命有限,稀罕得很,要用在刀刃上。”她語氣輕輕鬆鬆的,像是在說笑話。
紙人慢慢立起來,絲帕滑落下來,上面的血跡漸漸淡去。紙人逐漸透明,發出幽幽的藍光,從桌上跳到地上,一點點長大,變成與常人一般大小,只不過只有人的輪廓,淺淺的一點藍光,沒有內在,浮在空中,動了動胳膊和腿。
涼玉語氣溫吞地囑咐:“去清章殿,藏劍閣,看看溫玉把華蓉放在什麼地方。”
紙人原地轉了一周,倏忽消失在空中。
“這紙靈不在六界之中,溫玉縱使修為再高,也發覺不了。天上地下,唯獨我死了的父君和我會摺紙靈,要探聽消息,誰都不行,只能讓它去,讓我來。”
鳳桐深深看著她,眼裡由慍怒變作無奈,他垂下眼眸,不說話了。
他心裡靜靜想,不怪她。
那怪誰呢?怪他沒有能力護好她。
她撿起絲帕擦了擦手,伸手出來,打破這僵持的氣氛:“好了,給我的梨呢?”
鳳桐眼也不抬,拈起一塊,逕自放進自己嘴裡,吃完了才慢慢道:“不給你吃了。”
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是在走神,還是因為負氣。
剛才還一臉生死置之度外的涼玉瞬間垮了臉:“別生氣啊鳳君。”她伸手夠了半天,指尖剛碰到裝梨的碟子,鳳桐瞬間便將它拿遠了,“自己切。”
“啊呀……”她湊過來,靠近他身邊,嬉皮笑臉道,“鳳君給我切的水果還少嗎?”
他一看到她眼裡的狡黠神色,氣也生不起來了,將碟子推到她面前,嘴角掛著一絲冷笑:“這時候不與我生分了?”默然看著她吃瓜,接道:“今晚再聽一曲引魂曲……”
話音未落,涼玉瓜也不吃了,整張臉扭成一團,甚至還誇張地用手捂住了耳朵:“不要了吧……”
她這個模樣實在熟悉,從前多少次不願意做功課鬧到他跟前,都是這樣一幅“恨不得與策論術法同歸於盡”的表情。可是這次卻沒有誇張,她魂魄不全,聽引魂曲只會渾身難受,頭痛欲裂,百花樓上一曲引魂曲,能要她的半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