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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怒火上涌,用手扶住額頭:“死狗,給我回來!”
木頭做的小犬,一步一步小跑過來,骨節發出噠噠的輕響,乖順地伏在他腳邊。
他煩躁地翻了個身:“外頭是誰喧擾?”
仿佛是回應似的,遠遠傳來了嘶啞的啼鳴,腳邊的狗兒也興奮起來,不甘示弱地汪汪汪叫起來。
巍因的午休徹底泡湯,怒而奮起,將榻上外袍隨手一披,大步向外走去。
浮雲如江堤浪涌。隱隱流動的雲氣間,四隻仙鶴正扇著翅膀,拉著一架流光溢彩的雲車。
巍因素來喜好清雅,只用木頭做機巧玩物,一見著鑲金戴玉的物什,便覺得格外礙眼。
“見了鬼!誰的品味如此出奇……”他喃喃話未說完,那金線編織的閃閃發光的車簾已被掀開,入目一道流光般的絳紅袍,紅得霸道,那人輕巧一躍便下了雲車。
被雲車映得紅彤彤的雲氣聚攏起來,似為其風華傾倒。眼前人從頭到腳都寫滿了貴不可言的氣派,處處都不入巍因的眼。
——他身量頎長,衣袍烈烈,頭上的金冠垂下密密的珠簾,噼里啪啦碰在一處。他隨手撩開珠簾,露出極俊秀的一張臉,一雙眼睛黑如曜石,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意:“我當是誰,原來是巍因上神。你的犬兒不大友好,嚇壞了本君的鶴呢。”
這人一雙眼睛如此漆黑,雪面薄唇,面容原本是有些刻薄冷淡的美,但他一笑,面孔便突然生動起來,像是撲面而來的一股桂花香,帶著突如其來的濃郁芬芳。
巍因蹙起眉頭,上下打量:“你……”
渾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排斥這股艷俗的氣質!
原來這就是那個行事從來不知低調,駕雲車,著絳紅衣衫,張揚恣意的紫檀殿君上。
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俗不可耐。
好巧不巧,巍因身上這件隨手披上的外衫,恰與眼前人一個顏色。巍因頓覺羞恥至極,話語裡也帶上幾分嘲諷:“大約是那傻狗覺得君上這華貴的雲車和拉車的仙鶴十分不搭,這才驚了尊駕。”
紫檀殿一怔,旋即又笑起來,這一次笑得更加燦爛,連天色都被映照得明媚起來,他客氣地接過了話頭,“看來那傻狗頗有幾分雅趣,難怪會那樣認為了。”
他說完,側眼笑吟吟看著巍因,眼裡有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巍因轉念一想,這廝竟然是轉著彎兒罵他,真真是一點禮數也不懂,頓時怒極,幾欲破口大罵:“天上地下,有誰像君上這樣,用仙鶴拉雲車,焚琴煮鶴,暴殄天物?”
紫檀殿笑了:“唔,若上神覺得這樣實在不好……明天本君就放過這幾隻高貴的鶴,換成帶彩翎子的大公雞來,一步三唱,給上神請個早安?”
“你……”
“哎。”紫檀殿笑著擺手,“本君不喜歡費口舌功夫,要是上神實在看不慣我,咱們便痛痛快快打一場,也好讓你心服口服——聽說,上神的木頭玩意兒做得不錯,恰好我的孩兒將要出世,還缺幾件玩具呢。”
……張狂無禮!
久不動氣的巍因上神,只覺得胸中怒火滔天,恨不得將眼前人揍得鼻青臉腫,滿腦子只剩下這四個字循環滾動了。
門口丟來一顆糖。
此處是花界,雲氣稀薄的可憐,久未有人涉足的問花閣,似乎連門檻處都落了厚厚灰塵,小童抱膝打盹兒,教這清脆的聲音弄醒了。
糖果外面包裹著閃閃發光的糖紙,他順手撿了起來,思緒還停留在夢裡,茫茫然然地剝開糖塞進嘴裡。濃郁的甜香宛如一陣香風忽然吹過——滿足,連身上那股單薄的寒意,也被一股腦兒驅散了。
含得只剩下小小一塊,嘎嘣一下咬碎,要命!他眯起眼睛,裡面竟然是酒心,一點點濃酒,帶著熱辣辣的誘惑滾過舌尖,酒香飄進嗓子眼裡,又甜,又帶著桀驁不馴的氣息。
他半晌才睜開眼,眼前一張笑吟吟的臉,跟夢中那濃墨重彩如出一轍,險些讓時空翻覆,分不清今夕何夕。
“好吃麼?”眼前人說話了。
他險些一個跟頭栽過去。
“好丫頭,膽子不小。”
巍因坐在長條凳子上,兩條腿晃蕩晃蕩,臉上掛著不甚高興的神色。
少女笑道:“小仙得罪,不過,既吃了我的東西,還請上神多擔待些了。”
他回頭看她,見她眼裡沒有半分愧疚的神色,仍是一臉燦爛。這孩子笑起來時,同那人有八分相似,是那種突如其來的生動鮮活,像無孔不入的桂花香,由不得你不接受。
不過……他好像記得涼玉以前時分謙遜懂禮,現下怎麼變得油腔滑調?
他哼一聲:“你還敢回來?”
“是。”
“你回來做什麼?”
“找上神您。”她托著腮,顯然準備跟他乾耗到底。
巍因翻了個白眼:“我憑什麼幫你?”
她嘆了口氣,“聽說上神答應父君,給他孩兒做一百件玩物,涼玉現今七百歲余,一天都無福享用……唉,這也算了,只是娘親從小教導涼玉,做人要誠信,君子一諾,重如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