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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次對視,他嘆了口氣:“不瞞殿下,其實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愧疚。倘若當日我不那麼懦弱,或許……”
“仙友所為已經是力之極限。”她斬釘截鐵地打斷,“若不是忌憚鳳君與昊天塔,他們絕不會輕易停手,今日涼玉早已化成一把焦灰。此事非簡單誤會,攔是攔不住的,因為這是……早有謀劃。”
疏風越聽越心驚,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
涼玉忽然道:“仙友可願意信我?”
疏風抿了嘴:“兩百年前,疏風便不相信殿下會入魔。”
他雖然是個頗為年輕的仙,但偏偏有一股誰也奈何不了的固執勁。
鳳桐手中茶盞微微一頓,安安穩穩擱在桌上。
涼玉瞥見他動作,放心對疏風道:“既然已現了身,索性將前因後果一一講給你聽。事關仙界安危,請仙友務必放在心上,謹慎對待。”
一盞茶過後,疏風一臉凝重,親自將二人送至門外,又將一大袋子書交給鳳桐,剛想叮囑兩句,迎面碰見一個身穿白色廣袖的年輕的仙人。他面容俊秀,只是一雙眼睛低垂,顯得有些畏怯。
疏風反應極快,立即對著涼玉和鳳桐不冷不淡地拱手:“勞煩兩位仙使謝謝西海龍王了。”
西海那條老龍是朝堂上有名的權臣,他的好人緣來源於對其他神仙日復一日的送禮和“拜會”,因此在各家神官府上見到有前來送禮拜會的西海仙使不足為奇,剛好被疏風拉過來當個擋箭牌。
那青年有些侷促地抬眼一瞥,又笑道:“看來我來得不巧,沒趕上與兩位仙使喝一杯。”
這人神情緊張而面容陌生,涼玉和鳳桐對視一眼,都覺得莫名其妙。
竟然有人這樣待見這些煩人的西海仙使麼?
涼玉不敢耽擱,趕緊還了禮,迅速離開了。聽見背後疏風客氣地將那人迎進去:“星官怎麼來了?”那個年輕人謙虛得近乎有些自卑了:“大人叫我興檀就好。”
興檀?涼玉一面走著,暗暗覺得有幾分耳熟。
“下去之前,是否還要召見司矩?”鳳桐的聲音傳過來,將她驚了個激靈。司矩現在崑崙洞,每天除了修補幾萬年前那些根本用不上的古籍,基本閉門不出,一切集會都不參與,天宮裡都快忘記了這一號人。
“先不找她,我怕溫玉在崑崙洞安了眼線。”
司矩回天宮,乃是趁著溫玉重傷未愈,利用季北辰的游移不定才完成的事情,溫玉清醒後,肯定對此事大為光火,這個時候,務必要降低司矩的存在感,讓他們確信,她的回歸是巧合中的巧合。
隱忍不發,是為保全自身,臥薪嘗膽。
鳳桐點頭。然而一提起司矩,涼玉腦中如同噼啪一陣火花炸響,一切零碎的記憶湧進來,仿佛又坐在狹小的水仙殿裡,司矩立在一旁蹙著眉,聽著腳下一搭一搭的啜泣。
興檀,晉興檀,檀郎,問天鏡里流光閃閃的那個名字,二十四宿里唯一的一個凡人星君——
那麼,當年那個為了心上人跪著祈求恩典的紅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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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著五爪金龍的黑色朝服,倚在寶座上,聚精會神地聽著奏報。“……臣帶回鄭大人手信,大人已平安到達東瀛,身沐皇恩,一切順利。”
皇帝一時間欣慰又感慨,低聲笑道:“要坐四五日的船,顛沛流離,玄雲一個嬌生慣養的世家公子,把苦頭吃足了。”
奏報的是個年輕的寵臣,並不懼聖威,在朝堂上玩笑道:“臣隨船相送,看見鄭大人沒有什麼不妥,倒是夫人似有不適,乾嘔不止。”
“哪裡是暈船,恐怕是有喜了吧!”有人接道,眾臣難得解決一件棘手的事,氣氛陡然輕鬆,都鬆快地笑了起來。
皇帝不及展露一個笑,忽然一名傳令兵撲倒在殿門口,鐵甲聲嘩啦嘩啦碰撞,打碎了這輕快的午後。
不一會兒,有御林軍小步跑上前來,雙眼赤紅:“陛下,前線急報,我軍遇伏,兵力折損大半,應侯……雲將軍率殘部一路拼殺突圍,不幸……陣亡。”
九五之尊的表情陡然僵住,不過短短一瞬間,生死都已既定。當年這江山是雲家老侯爺夫婦用命打下來交到他手上的,而現在,半生榮華的應侯,也最終死在了黃沙翻湧的戰場上。
他低嘆一聲,眼中帶上淡淡的悲涼:“暫令忠勇侯代主帥之位,應侯為國捐軀,待得衣冠歸來,朕必厚葬。”
這天,應景一般地飄起雪花來,皇帝推開華蓋,負手走在鵝毛大雪中。天寒地凍,御花園中冷冷清清,迴廊里只剩糾纏的枯藤,他走近,卻聽到一陣細細幽幽的哭聲。貴妃穿了一身素衣,正坐在廊中,拿著手帕嗚咽,肝腸寸斷。
“怎麼了?”他站定了,皺起眉頭。
亦步亦趨的內監悄然道:“陛下,忠勇侯尚在前線,飛劍流矢不長眼,娘娘怕是在思慮父親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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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回青瓦洞,涼玉見著了以藕做軀殼的錦繡。鳳君的手藝極巧,造出的身子完美無缺,除卻關節處尚有連接的痕跡之外,幾乎看不出任何端倪。
涼玉拉著錦繡的手,一會兒摸摸她的臉,一會兒捏捏她的胳膊,十足驚嘆。錦繡性子溫柔,配合地任她揉搓,涼玉看了一會兒,眼裡慢慢泛上些水光:“都怪我不好,讓你平白受這一遭。”女孩子家的身體本來柔軟鮮活,現在要待在一個硬邦邦的藕做的殼子裡,豈不比她附在蕭氏身上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