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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顆心是如此鮮活。即使爬滿了植物的根系,被植物深深的刺進了血管里,也是如此的鮮紅,如此的明亮。
趙明終於看見了開在她心口的那朵花。
東王公說姬尚明往日裡開出的那些都不過是野花,不及佛蓮分毫。
佛蓮之美,花瓣似白玉,蕊似落星,其在夜風微微揚,散落的是滿地日輝月芒。
佛蓮開著,生機勃勃的、怒放在一顆心臟上。
姬尚明咳了一聲,茫然無措地,忽然倒下。
乘黃沖了過去,接住了她,在一夕間將她帶回給趙明。
趙明哆嗦著,他抱著她,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他說不了話。
姬尚明開合嘴唇,念不出聲。
羽嘉看了看手中佛蓮,又瞧著依然泛著光的姬尚明,忽然道:“佛蓮是你,你是佛蓮。或許將你的身體一併獻給他,效果會更好。”
她命令趙明:“小傢伙,我賜給你這份榮幸,將她獻給我。”
趙明這輩子,體會過苦、體會痛、體會過怒、體會過悲。但他從未體會過怨憎會。
如陳寒所言,他是個活的太簡單的人,他連仇恨都不願意去想。
可這一刻,趙明的心裡除了仇恨,竟然什麼也剩不下。
他蠕動著嘴唇,開始念他都不懂的咒語。
羽嘉一開始頗為不屑,卻在聽清了他念了什麼後悚然大驚。
“昊天大帝的落雷咒!你是誰,你怎麼會中央天帝的招數——!”
羽嘉想要阻止趙明,可趙明的身上沾滿了先前姬尚明掀起的水珠,羽嘉害怕靠近。這裡有這麼多的水,如果落下雷咒——她看著手裡的佛蓮,佛蓮經不起任何污染!
羽嘉已經吃過了一次虧,她再不戀戰,轉身就走!
趙明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但能守住姬尚明總是好的。
他至少能守住她。
姬尚明喘息著,她說:“羽嘉,羽嘉擅長掩藏氣息,她,她一定掩藏了我們。”
她哆嗦著,抓住趙明:“你、你、你快、跑——”
趙明緊緊握著她的手,說:“她走了,不要怕,我沒事,我不會有事。我師姐說過,我運氣很好的。”
姬尚明聞言,她牽動著嘴角,彎起眼笑了笑。
她說:“陳寒,她,是好神仙……”姬尚明艱難的握住了趙明的手,“羽嘉走得匆忙,她沒有發現,你將這個,這個給陳寒。只,給她,誰也不要。”
姬尚明將手伸進了自己空蕩蕩的胸口裡,從心臟原本的位置,找到了一塊小小的約只有小指甲蓋大笑的金屬碎片。
“給,給她。”
趙明笑著道:“好。”
姬尚明看著趙明,她笑了。
趙明緊緊握著她的手,他低下頭,溫柔地問:“你之前想和我說什麼?”
姬尚明張了張口:“趙明,我想——”
我想,今天是我最高興的一天,我想拿它來做生日。
姬尚明闔上了眼。
她睡在了溫柔、又溫暖、帶著陽光氣息的懷抱里。
佛蓮的誕生需要世上最純淨的事物。白民純潔,可姬尚明的心裡充滿了仇恨。
她遇見了趙明,像是滿是暴風驟雨的夜海里曬進了一縷陽光,靠得越近,陽光越燦爛。陽光越燦爛,她的心越平靜。
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純粹的歡喜還要更潔淨了呢?
趙明將姬尚明變回了一百二十三年前那名快樂無憂的白民。
即使是佛蓮,也會感於此而綻放。
趙明的手腕一陣鈍痛,他低頭看去,原本長在了他的手腕上,與姬尚明相連的那朵小小的白花枯萎了。
趙明只是動了動手指,它就從趙明的手腕上落了下來,一點痕跡不留。
它皺成了一團,像是垃圾桶里的塑料花一樣枯黃又醜陋。
花落在了血色的白民身上,落在了她的指尖上,就像是她的指尖開了一朵花。
她的指尖會開花。
可是那麼丑的一朵花,趙明握著姬尚明的手,終於克制不住的,在星月下放聲大哭了起來。
羽嘉的咒術終於衰退了。星月湖畔的有人聞到了血腥味,發現了這裡的慘案,人群喧鬧起來,尖叫聲起此彼伏——
趙明在一片慌亂中淚眼朦朧的想:
兩千八百六十八次生日。
他一次也沒能陪她過。
第65章 西王母01
“是我的錯。”
陳寒站在醫院的走廊里, 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著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的趙明輕聲道。
就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天,陳寒明明已經下定了決定一定要保護好姬尚明。可事實呢,就在距離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羽嘉堂而皇之的截斷了他們的感知, 在趙明的面前,取走了姬尚明心口的花。
最應該、也最有能力保護姬尚明的人缺席了, 她沉湎於煙火燈花,沉湎於內心的那一點竊喜和雀躍里, 卻忘記她該承擔的責任, 忘記了她該做的事情。
她忘記了, 趙明替她做了。
趙明趕走了羽嘉,至少保護下了姬尚明的身體。但趙明不過只是因為陰差陽錯飛升的散仙,修習仙術甚至不到半年。他卻在羽嘉面前動用了天帝的落雷咒。
幸虧羽嘉走了, 若是羽嘉強留,趙明的落雷咒當真落下——怕是要連他的仙骨也給灼傷。
此刻他只不過念了一半,就在陳寒他們趕到的那一剎那暈倒了。
陳寒沒有辦法忘記當時趙明的表情。
被父親拋棄時他沒有這麼空洞過,被繼母陷害污衊時, 他也沒有這麼絕望過。那時候的趙明,簡直就像是個沒能守護好心愛寶石的孩子,眼睜睜看著寶石碎在了自己眼前, 除了認識到自己的無力外,根本毫無辦法。
他哭得滿臉是淚,眼球里布滿了血絲,幾乎將他的眼白布滿。
他是如此的對自己感到失望。
等陳寒察覺到不對, 匆匆趕來時,他抬起了頭,手指依然緊緊的握著姬尚明已經冰涼的手,對陳寒蠕動了嘴唇,吐出了一句話。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的辨不出,可陳寒還是聽懂了。
趙明說:“師姐,我沒法原諒自己。”
姬尚明因為崑嵛山的失職失去了一切,足足流浪了一百二十三年。好不容易,她覺得似乎要見到曙光了——趙明騙她曙光就要來了——她卻永遠的,在夜間閉上了眼。
陳寒只覺得自己的心臟上被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
她想開口說是自己的錯,可趙明沒等她開口,就暈了過去。
白民飼養的乘黃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它蹲在主人的身邊,鳴叫著,用自己的角去推姬尚明僵硬的手臂。那朵皺皺的花從她的指尖落下,又被風捲起飄進了星月湖裡。
陳寒看著那朵花漸漸沉沒在了河水裡,蹲下身摸了摸乘黃的頭,對它說:“回去吧。她不會醒了。”
乘黃不明所以,它一步也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