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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英雄騎著帶翼的飛馬衝上了天空,想看看神靈究竟存不存在?他並沒有發現神靈的蹤跡,卻從天上俯瞰種種罪惡在人間泛濫、強權在踐踏著公理,這位英雄大聲高唱道——
「善良的人們啊,
請聽我說。
據說天上有神靈,
但是沒有、真的沒有!
只要你有一絲智慧,
就不會相信古老的傳說。
人間的暴君不計其數,
他們把善良剝奪。
那崇拜神靈的人們,
內心是多麼的怯懦!
請告訴我神靈在哪裡?
當我飛上天空卻看不見他們,
光明、溫暖、期望又何在?
我要宣告人間,
天上沒有神靈、真的沒有!」
戲演到這裡,台下有不少觀眾都露出了駭然的神色。伊索扭頭又沖梅丹佐說了一句:「天上有沒有我不清楚,不過今天劇場裡卻坐了一位。」
梅丹佐眉頭緊鎖:「如果劇作家真的是這麼看待這個世界,那麼他所看到的世界中確實沒有神靈,而神靈坐在台下看他寫的戲呢。」
伊索嘆息道:「那飛上雲端的英雄,可以宣告天上沒有神靈,但是發出吶喊的同時是否也在審視內心,他所呼喚的光明、善良、溫暖、希望又何在?」
劇場中人群最擁擠的地方,文森特卜似是故意打趣般的問道:「阿蒙神,你的感想如何啊?」
阿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文森特卜,我倒想問問你,方才的第一齣戲假如將阿波羅的名字換成無量光,你又做何感想呢?」
文森特卜卻笑呵呵的答道:「你問錯人了,佛所說大覺悟者並非神靈,也從未以神靈自居。無量光只是一個稱號,自性光明朗照十方,本自具足、無始無終、不生不滅、如來如去、能生萬法。怎麼去編排倒也無所謂了,無量光既朗照十方,無量光亦不可見。」
阿蒙眨了眨眼睛:「哦?那我在敘利亞沙漠所見的那位呢?」
文森特卜答道:「隨緣而化之身,就如我在雅倫城中見到的你。」
阿蒙:「我非無量光。」
文森特卜:「你是看戲的趕車人。」
阿蒙一笑:「原來如此!那你口中所說的佛呢?」
文森特卜答道:「發智慧心觀照而報得,聞法如見我佛。行一切善法,觀照自性求證圓滿。」
阿蒙微微點頭道:「無量光有三身?」
文森特卜也點頭道:「法身、化身、報身,三身一體。」
阿蒙不再言語,進入了一種空靈的冥想狀態,他真的成了一名看戲者,默然觀望著劇場中的眾人,眼中的戲不僅只在舞台之上。眾人在看舞台上的戲劇,他們同時也成了人間這齣戲劇的表演者、被神靈觀望著。
阿蒙求證了如今的境界,他也不知道這個境界該叫什麼名字,只知眾天使稱呼他為唯一的神。那麼在這種成就之上,是否還有更高的境界,如果有,又應該怎樣去求證?阿蒙沒有想過也無暇去設想,因為他還沒達到目前境界種種成就具足的狀態。
但今天聽文森特卜提到無量光,讓阿蒙有了一種見知——確實還有更高的境界存在,他並非接受了無量光的指引,但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去求證。至於求證的路途何在,阿蒙尚在摸索之中。
就在這時,阿蒙突然發現了另一位神靈也在這個劇場中看戲。如果阿蒙不是在這種狀態下觀望眾人,他可能也不會有所發現。因為這三天來,這個人一直就在這個劇場中看戲,阿蒙卻沒有特別注意到他、更沒有把他認出來,此時才突然發現他是誰。
那是一位濃眉大眼、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就坐在離伊索不遠、劇場中最好的位置上,穿著潔白的長袍,座位前的小桌上還放著美酒與瓜果。他的樣子阿蒙從未見過,卻有一種玄妙的感應喚醒了靈魂中似曾相識的印記。
基巴達國王列奧尼死後,宙斯又換了個身份來到人間,此刻正坐在雅倫城的劇場中。
舞台上的戲將阿波羅編排成那個樣子,宙斯也不會臉上有光。而在人間流傳的神話中,宙斯做的很多事比今天這齣戲中的阿波羅還要不堪,是天上地下頭號好色之徒,簡直就是人間第一大淫賊了。與宙斯的「事跡」相比,戲劇《伊翁》中阿波羅那點破事不算什麼。
接著上演的第二出戲,也是出自同一位劇作家之手,劇中的英雄乾脆衝上雲端咒罵神靈,然後向著人間宣布神靈並不存在。而看宙斯的樣子卻一點都不生氣,始終笑呵呵的一邊喝酒一邊吃東西,看的是有滋有味,簡直有點沒心沒肺了。
整個劇場中,伊索、梅丹佐、文森特卜、阿蒙都露出過笑容,但第二出戲達到高潮時,只有宙斯一個人在笑,那表情仿佛在說:「你既然說沒有神靈,那你又何必罵什麼神靈?把人性中的一切惡習都賦予神靈,人們就能夠解脫了嗎?」
阿蒙寂然觀照而不動念,讀出了宙斯笑容中的意味,宙斯也成了他眼前這齣戲的一部分。只是不知宙斯是否看見了阿蒙?在宙斯的眼中,阿蒙是否也出現在人間戲劇里?
……
阿蒙進入雅倫城中的第二天就到了神殿廣場上閒逛,接下來又看了三天的戲,總計一共呆了五天。到了第六天清晨,他對伊索說:「該看了也都看了,我們該離開這裡,送你回到家鄉米都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