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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稱“羅素雲”的老婦一邊數落著,一邊就落了眼淚。那眼淚來勢之洶湧,令一旁旁觀的沈雲飛嘆為觀止。卻見老婦一邊伸手抹了一把臉,一邊繼續說道:“你不過是看這小娘子還有幾番姿色,就起了色心。我早知道你是不甘心跟我過一輩子的,年輕時候就喜歡拈花惹草,哪知道老了老了,卻還這般得行!”
羅素雲這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令李老二幾乎回不得嘴。卻見那羅素雲罵道最後,越發傷心,那眼淚也猶如斷線的珠子噼里啪啦就滾了出來。
她索性一屁股往地上一坐,也不顧什麼儀容,撒潑一般的嚎啕起來:“我的個娘誒……我這個苦命的人誒……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誒……嫁了這個狠心腸的人誒……我端茶遞水的把他伺候著誒……他卻把我來嫌誒……到處在外沾花惹草誒……我還活著作甚誒……”
沈雲飛從前在望龍鎮,也常看到望龍鎮出了名的潑婦許大娘哭號的樣子。那許大娘每每受了男人的委屈,也是如這般一屁股坐在家門口撒潑嚎哭,引得鎮上百姓圍觀。許大娘一哭便是一個時辰,直哭得喉嚨嘶啞再說不得一句話才肯作罷。
沈雲飛之前還只覺許大娘便是世上最最潑辣的潑婦了,然而不想今日見了羅素雲的這番啼哭,才知天外有天。
那許大娘雖是邊哭邊罵,卻全憑一個嗓子嘶吼,毫無策略可言,常常哭腔混淆了罵腔,越到後頭越聽不清到底是在哭還是在罵了。而羅素雲,別看她也是邊哭邊罵,卻比那許大娘將就得多。
單聽那罵腔,氣勢便在許大娘之上,聲音雖不如李老二那般洪亮,卻是吐字清晰,一句罵腔搭配一句哭腔,罵腔與哭腔相互間隙、互為依憑卻絕不混淆。每罵完一句,在句末“誒”的時候便開始放聲大哭,那氣息綿長,足足能拖出沈雲飛兩三個呼吸的時間。
而與之相應的,還配有老婦的動作輔助。每句罵腔開頭,羅素雲便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如同叩拜之勢,同時便深深吸進一口氣。隨著第一個字高亢而出,她的雙手也向下俯落,聲調也跟著有次序的低沉下去。直到“誒”一字時,便是她放身痛哭的時候。而此時,羅素雲的拳頭已到達胸前,雙手握拳伴隨著哭腔拼命的錘動胸口,聲調頓然發起顫音,直哭的人頭痛欲裂。
沈雲飛被哭得心慌意亂,只覺體內氣息被這哭聲攪得一團糟,根本無法理清頭緒。焦頭爛額之際,忽然發覺這哭聲與之前同妙真一起遇到的蝙蝠的聲波攻擊有極其相似之處。這只是那蝙蝠的叫聲與這羅素雲的哭腔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好在這老婦的哭聲不具攻擊力,不然沈雲飛,連同李老二背上那失卻知覺的溫如霞都要被她哭得七竅流血而死。
沈雲飛本打算用妙真授予他的心法抵禦著惱人的哭聲,然而他凝神靜氣、馭氣相抵,卻仍顯力不從心。
其實他自蓬萊與妙真那一番歷險之後,能力大增早已不同往日,要運氣抵擋羅素雲這哭聲並非難事。然而他因之前在海上一番大戰,被那莆牢猛地一撞,只撞得渾身真氣運行驟止,差點走火入魔,全身各大緊要的穴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阻塞。
眼下他身體中的真氣,是他方才躺在海灘上勉強調息所得,要拿來對抗羅素雲的哭聲實在是杯水車薪。
可奇怪的是,就連那李老二也被羅素雲的哭聲擾得頭暈眼花、連連告饒,這便讓沈雲飛感到有些驚奇。卻見他忙不迭地討饒道:“老婆子啊,你先別急著哭,聽我解釋嘛!”他登時手足無措,一會兒看著坐在地上撒潑的羅素雲,一會兒又看著在一旁袖手旁觀的沈雲飛。
他雖說口中一直聲明要“解釋”,可一時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恨自己沒有多長一張嘴,無法把心頭堆砌的那亂七八糟的解釋一股腦兒的全倒出來。便愈發地心慌意亂,最終只能嗟嘆連連。
羅素雲見李老二這般說著要解釋,卻半天冒不出一個詞兒,便愈發傷心,換了罵詞接著哭號道:“你這沒良心的東西誒……若不是當真做了什麼虧心事誒……怎麼會心頭有鬼誒……到如今卻是說也說不出誒……”
李老二聽這老婦如此這般哭鬧,更是欲辯不能,只能一個勁兒焦慮地嘆著氣。就連在一旁看戲的沈雲飛也覺得這羅素雲好生無理取鬧,再看那李老二滿腔冤枉不得述說,甚至忘了將背上的溫如霞放下來,這般模樣著實滑稽。
沈雲飛自小在家中見慣了爹爹哄娘的仗勢,早已深知男人對於女人眼淚的無可奈何。然而在他的記憶之中,娘親從來都是知書達理、善解人意的溫良女子,決計不會如羅素雲這般不顧儀態地撒潑啼哭,更不可能如此纏著爹爹不分青紅皂白的無理取鬧。
娘每次哭泣的時候,總是秀眉緊緊蹙攏,眼淚緩緩自眼眶中泛起,然後越積越大,最後終於滾落臉頰。那無聲的啜泣與那眼中所流露的無一不是讓人心疼不已的哀怨之色。這也難怪娘親每次哭泣,爹爹都要想盡一切辦法地呵護哄勸了。
說到撒潑,他又不得不想起石玲兒,那也是個撒起潑來不管不顧的丫頭。然而她那樣的姑娘,所有的舉動都是有心而發,高興便笑、難過便哭、不合意便撒潑大鬧,可每一次都是有心而發,絲毫不扭捏造作。有時亦無理取鬧,卻也令人覺得她嬌憨可愛,忍不住要去哄上一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