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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本就因這樁婚事寢食難安,已經整整半個多月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了。這會兒情郎在旁,精神一松,剛上了牛車便已昏昏睡去。
迷迷糊糊之中,她感覺到自己被扶下了牛車,又聽著沈雲飛好像說了什麼話,接著又是一聲高喊,等她慢慢睜開眼睛,身邊哪裡還有沈三少的影子。
鳳語夢坐起身子,發覺現已身在城西郊外了,再看四周並無一人,就連沈雲飛也不見蹤影,心裡便有些慌亂。
她張口欲喚,卻又忽然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問他姓名,只記得燕雨好像管他叫“雲飛哥哥”,想必他的名字必是“雲飛”二字了。
於是便小心翼翼地喚道:“雲飛哥——雲飛哥——你在哪裡?”
剛叫了兩聲,突然想起自己這麼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冒冒失失地在荒郊野外叫著一個男人的名字,還叫得這麼親熱,就算兩人從小便已私定了終生,那也是不太合適的。
一想起這“私定終生”四個字,兒時在那破廟神翕下的情形便又浮上腦海,鳳語夢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發燙,趕緊用手捂住。
這一捂,便覺得有些不對了。
她清楚地記得,當初的男孩是因為看到了玄光珮中的女虞幻像,驚為天人,又知自己長大後也是這個樣子,才說要跟自己成親的。因此,她從小就格外地愛惜自己的容貌,生怕稍有損傷,讓心上人不喜歡。
這種想法當然有些幼稚,語夢雖知即使無這般美貌、沒有郡主的身份地位,以自己的學識人品,也照樣能獲得情人的真心,但是男人貪戀姿容這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能夠錦上添花,又有什麼不好呢?更何況當時也的確就是這麼說的。
既然格外愛惜自己的容貌,那她自然就會時時關注自己的臉形肌膚,哪怕是因為沒睡好臉色有點發暗,她這一摸也能摸得出來。
可現如今,指尖觸感,哪裡還是平日裡那玉露凝脂的柔滑肌膚,只覺得滿手粗糙,油膩浮腫,竟然還有許多堅硬如鱗的東西,遍布於腮邊頸後。
鳳語夢心裡一驚,便撲到河邊,借著河水一照,只見水中映出一張夜叉鬼臉,不由得尖叫一聲,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地轉醒過來,天空中已經是一彎冰冷的月牙。落葉河水泛著鱗鱗月光,曠野之上,只有那流水潺潺,寂靜無聲。
回目眺望,那身後遠處便是鳳翔西門,那城上的燈火搖搖晃晃,映照著城郊的淒涼。
撫摸著自己凹凸不平的臉,鳳語夢又再向那河中望去,漆黑的河水之中,那張夜叉臉孔更是猙獰可怕。
她驚得猛地一閉眼,卻幸而沒有再暈過去,只是那眼中的淚水,卻是再也止不住,如落葉河的河水一般奔流下來。
“難怪娘親總說,這世上的男人都是薄情寡幸,想不到他……竟然也是個以貌取人之輩!”
她既看到了自己的臉,就不難猜想沈雲飛是因何而“逃走”。此時既傷心容貌被毀,又痛恨沈雲飛的寡幸薄情、以貌取人。想要回城,恐怕憑著這副尊容,也不會有人相信自己就是那貌若天仙的語夢郡主。
傷心絕望之下,她緩緩地解開自己的衣領,從裡面扯出一根紅繩,紅繩的末端,拴的正是半塊鳳凰玄光珮。
這半塊玄光珮與沈雲飛手上那個原是一對,一塊為鳳,一塊為凰。當時雲飛鬧著要看寶貝,語夢只拿出了那塊鳳珮,後又作為訂情信物送給了他,自己則一直留著這塊凰珮。
原以為情人相見,鳳凰終於可以比翼雙飛,可誰知道……
鳳語夢嘆了口氣,又從腰間裡衣里解下一把匕首。這把小孩子用的鈍刃匕首,正是當時沈雲飛送給她的,十四年來從未離身。
望著這把匕首,那上面的每一道雲紋、每一縷魂氣,都是那樣熟悉,一如當年的情形,從未有片刻遺忘……想著當年種種,鳳語夢早已是泣不成聲。
終於,她擦乾臉上的淚水,用匕首揮斷頸間紅繩。只要玄光珮離開了她的身體,便不會再治療她身上的傷口,絕望的鮮血便能隨著淚水流盡。
“爹——娘——我好恨——”
鳳語夢痛呼一聲,揮起匕首便要朝胸口刺去。突然之間,一點微光憑空而至,劃破氣流,打在語夢手中的匕首尖上。只聽得“叮”地一聲,小刀離手,插入地面,直至沒柄。
語夢驚愕地抬起頭,只見一名青袍男子正站在自己面前,長發飛揚,目光深遂。
“夢兒……”男子如囈語般地喚了一聲。而這一聲呼喚,卻曾無數次地出現在鳳語夢的夢中。
“父親——”
語夢雖是已有十多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但是這血脈親情卻是不會斷絕的。僅此一眼,她頓時便認出了眼前所站男子正是自己的父親封伯熙,原本的傷心絕望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渲瀉的地方,一時之間胸中所有的情緒湧上心頭,抱住自己的父親不顧一切地哭了起來。
“快別哭了。”封伯熙輕拍著女兒的肩膀,柔聲說道:“有爹爹在。”
這一句“有爹爹在”,是鳳語夢盼了多少年的話,不由得又是一陣痛哭。
伯熙將語夢擁入懷中,手指輕輕撫過她那浮腫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