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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透窗紗,冷月灑地,宴十二靠坐在老槐樹下,一曲吹罷一曲響。
猶記年少時,錦衣玉食,母姐皆居朝中高位,也曾享盡榮華,恣意妄為。如今回想,前塵往事不過黃粱一夢,再憶,恍如隔世。
他已經很久不曾想起那些。人在為生存掙扎的時候,總是不會想得太多。
住在此地已經足月,在整理完整座宅子之後,他便再無事可做。外有風冥和狐小紅奔勞,內有一個始終沒見著人影的人料理飲食起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雖然他甘居僕夫之位,風冥卻從不使喚他,人一閒下來總愛胡思亂想。
江家那邊並沒有來尋事,顯然狐小紅處理得極妥當。
狐小紅,便是那小紅狐,他從最初的懷疑到後來的確認,才知道原來她是風冥離開前支使來保護他和阿大的。如果沒有她,阿大恐怕……每每想到此,他都會忍不住出一身冷汗。
風冥,狐小紅,還有那個未見著面的人……或者鬼,一切像是一場怪誕的夢境,卻又讓他無法不相信。然而他竟不害怕,甚至沒想過離開。因為他心中清楚,這個世間貪婪的人其實要比鬼怪可怕百倍千倍。
阿大是喜歡風冥的,阿大也喜歡狐小紅。既然如此,他確實也沒有離開的必要。他並不擔心她們會對他們不利。
只是,人總是不知足的……
草笛聲止,宴十二輕輕嘆口氣,目光落向星子寥落的天空,眸中神色變幻,終剩一抹苦澀。
起身,他撣了撣身上的草屑,穿過後院長廊,往自己和阿大所住的側廂走去。途經正寢,不自覺往敞開的窗內看去,風冥正斜倚矮榻,手執書卷,興致盎然地看著。內室珠簾隔處,隱隱約約可見一身形修長美好的白衣男子跪坐其後,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琴弦。琴聲輕懶,如絲如縷,時有時無,如同那在屋內盤繞不去的龍涎香,讓人神思舒展。
收回目光,宴十二腳下毫不停滯地越過了主寢,臉上無情無緒。
阿大已經睡了,輕細的鼾聲,紅撲撲的臉,偶爾冒出的囈語,讓宴十二的心莫名的平靜下來。輕輕地關上門,為阿大掖了掖被角,他吹熄燭火。
這樣衣食無憂的日子,是他們流浪的時候從來不敢想的。如今一切皆足,他還有什麼不滿意?有的東西,不該想就別去想,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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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人自然要有為人的生計。風冥猶記得當初自己初附人體時,宴十二拖著她四處求醫的情景,只覺人類醫者庸愚卻又勢利得可厭,便也開了家醫館。
她原身無分文,買宅買鋪面所費,皆來自東山之石。人類稱其為玉。她取而琢之,以天價賣出,一塊即夠。
只是她開醫館,一不為救人,二不為錢財,於是便有些隨性而為。願出高價者不一定治,沒錢可給的,也不一定不治。然而,若出手救治,那麼自然是手到病除。因此,即使如此憊懶,妙手回春之名仍然不脛而走。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風冥千百年來都是這樣過來,便是再這樣過一百年,自也不會覺得哪裡不好。然而,總有些事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比如,她習慣了宴十二為她梳頭。再比如,阿大的痴纏,宴十二溫厚平和的眸,似乎像一種印跡般落在了她心中,成了一種眷念。
人啊,什麼都記著,什麼都往心上擱,難怪壽命如此之短。譏諷地一笑,風冥叫住為她梳好頭準備出去的宴十二。
「你今天和我去醫館。」如果現在不叫他,又要一整天見不著他人影,雖然房子不大,但是她並不習慣四處尋人。
宴十二怔了下,方低頭應是。
風冥還是習慣穿黑色的長袍,加上她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息,走到哪裡都惹人注目。宴十二穿的是自己打過補丁的舊衣褲,與她走在一起,有意落後半肩,人一看便知是主僕。風冥並不是沒讓狐小紅為他準備新衣,然而那些衣服質地和式樣都是上好的,他便不大穿。風冥也從不相強。
「宴十二,你每天在家都做些什麼?」風冥突然開口問。她倒不是真的好奇,只是原本話就不多的他,這一段時間似乎越來越沉默了。除了是字,她幾乎想不起他還說過其他什麼話。
宴十二微微遲疑,抬眼,從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風冥輪廓優美的側臉以及柔潤瑩潔的耳垂,秋日的陽光照著,甚至可以看到那細微的汗毛。
不自覺抬手按上胸口的悸動,那一刻,他平生首次覺得,只是這樣看著一個人,竟然也會覺得幸福。原來,他做出留下的決定並不僅僅是為阿大。
「回大小姐,十二多數時間是在擺弄花園。」他平凡的臉多日來終於露出微笑,雖淡,卻勝過春日的暖。只因想通,便覺得有些東西不再是那麼重要了。
感應到他的心情,風冥回頭,冰冷的目光落進他溫暖黝黑的眸中,一抹笑意在其中輕輕盪開。
「我讓小狐狸照顧阿大,你可覺得不放心?」她問,探手進宴十二低垂的大手中,握住,心情明朗。
被她牽引得與之並肩而行,宴十二的耳根微微地發燙,一直以來堵塞在喉頭的苦澀瞬間煙消雲散。
「十二沒有不放心。」他回,聲音溫厚,如同他的眼神。
一問一答後,又回歸沉默,兩人慢慢地走著,卻再沒有之前的疏離。路上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茶館內高談闊論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人類碌碌,卻充滿了生機。在風冥眼中,那卻是燃盡生命的倉猝,如同人觀蟻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