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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久竟微微一笑,也不轉彎抹角,「本主想借用宴家十二一段時間,不知尊意如何?」如此露骨明白的話,也只有長時間處於唯我獨尊地位的人才能毫不避諱地說出來。想她堂堂辛城之主,何須懼一手足殘廢之人。
阿大眨了眨大眼睛,沒明白。借爹爹……為什麼要借爹爹?
風冥並不意外,人心貪婪,總是不知饗足。「宴十二非我物品,無需向我相借。」她緩緩道,無喜無怒,漠然置之。
江久竟的笑微僵,仍坐在地上的監工也張大了嘴巴。以往那些做苦力的被江久竟看上,他們的妻主誰不是巴巴地恨不得多撈一些好處回去,何嘗見過這種連考慮也沒有便往外推的人。
風冥不再理她們,目光落向不遠的山腰。那裡是宴十二所在的地方。是他沒答應吧,否則她們又何須來找她。
江久竟呼吸一暢,不自覺伸手抹上額頭,赫然握了一把冷汗。原來,她不是不怕的。
第二章(下)
「她們來找過你?」宴十二一邊餵風冥吃飯,一邊問。
他還沒進門,阿大已經嘰嘰咕咕跟他說了下午的事。他知道如果他不問,風冥是不會開口說的,相處了快兩個月,對方的脾性是怎麼樣的,也多少摸著了點。
「嗯。」風冥淡應一聲,卻無其他言語。
「阿大說……」宴十二停了下來,抬眼看了眼一臉漠然的女人,遲疑了下才道:「她們願意給你治手和腳。你為什麼不答應?」要知道機會一旦錯過,她可能就要一輩子像現在這樣。雖然兩人關係清白,但在別人眼中,他便是她的人,她答應了,他的意思又怎麼會重要。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油燈昏暗,風冥的臉被籠上一層暈黃,削減了幾分冰冷。
宴十二啞然。不明白這樣狂妄的語氣為什麼自她口中說出,竟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
屋內一子下靜了下來,只有坐在床尾端著碗吃飯的阿大的咀嚼聲。風冥無論吃什麼,都無聲無息,這讓宴十二不由猜想她定然有過很好的教養。
吃的是野菜和干米飯,阿大白天玩的時候掐回來的,淡淡的苦香味在屋內飄蕩。宴十二每日天未亮就得出門,天不黑回不來,根本沒時間下山買菜,如果阿大不摘野菜,他們只能吃白薯煮飯。白薯和大米倒是剛上山那會兒備好的,夠三人吃上一兩個月。採石廠日結的工錢讓他們的生活較之前寬裕了許多,用不著再煮稀得可照見人影的野菜粥來糊弄肚子,宴十二也勉強可吃個飽。與其他地方比起來,江家對苦力還是比較好的。
許久,當碗中的飯菜吃去大半碗時,宴十二才低低地說了句什麼。
「嗯?」風冥沒聽清楚,不由揚眼詢問。
宴十二臉騰地一下紅了,好半會兒才囁嚅道:「我掙錢給你治。」這話無疑是一個曖昧的承諾,宴十二雖然素來沉著,卻亦不免為了自己如此大膽的話而微覺窘迫。
「嗯。」風冥反應如常,並不拒絕。
宴十二悄悄鬆了口氣,眼中笑意湛然。他救風冥原無所求,雖早已下定要養她一輩子的決定,卻從來沒說出口過。直到江久竟出現,才突然意識到風冥的狂傲。
我想要的,不需要人給。這一句話驚了他,明明知道她現在連吃飯穿衣都要人幫助,但仍然無法懷疑她話中的真實性,似乎她真能做到一樣。
那一剎那,他突然反應過來,即使是他準備養她,也得她同意才行。而莫名的,她毫不猶豫的應允竟讓他心中一暖。有一個人相伴,即使他會再辛苦一點,也勝過他以鰥夫的身份帶著阿大無依無靠,遭人白眼。
「我也要努力掙銀子給風姨治病。」身後的阿大突然插嘴,認真無比地道。
宴十二看到風冥因此話而露出怔忡的神色,不由微笑。「阿大要怎麼掙銀子?」他回頭溫和地問,言語中並不見逗弄的意思。
阿大跳下床,將碗筷放在一旁的凳子上,然後跪在床前,彎腰從床下掏出一堆東西來。
卻是一堆形狀各異的石頭。風冥知道,那是阿大集攢了很多天的。
「我要用這個去換銀子。」阿大昂起小下巴,得意地宣布。他親眼看到山上運下很多石塊,也聽人說過那些石塊是要賣錢的,便以為這山上所有的石頭都可以換錢。
宴十二失笑,探手揉了揉阿大的小腦袋,「石頭怎麼能換銀子呢?阿大。」
阿大並不氣餒,又將石頭都推到床下,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
「能換的。」他無比的肯定。這座山上的石頭都能換銀子,他聽到監工婆婆對那些幹活的叔叔們這樣說過,她總不能對那麼多大人說謊吧。
宴十二嘆了口氣,沒有繼續戳穿阿大的幻想,也許讓他覺得自己有用,能幫大人,並不算是件壞事。
聽著兩人的對答,風冥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覺。近萬年來第一次有人真心真意地幫她,在乎她,卻不求回報,這種感覺於她來說相當怪異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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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把小孩子的話不當一回事的話,可能會出現意料不到的情況。正如阿大一樣。
那天早上宴十二一上工,阿大將一瓢水放到風冥的身邊,便抱著一個包袱下了山。
「風姨,我去城裡玩,中午就回來了。」他對風冥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