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攔下他、搶救晶片、恢復數據,我滿腦子只有這些內容。當看到它把□□從嘴裡掏出來,轉而將槍口朝向我的時候,我的大腦一時停止了運作,變得一片空白。而身體還在自發地跑向它。
這一瞬間的世界變得很慢,我能清晰地看到它扣動扳機,甚至似乎看到了子彈撕破空氣,裹挾著熱浪般的氣流,射向我的胸膛。
這一瞬間卻又很快,我的身體來不及做出任何躲避的反應,甚至連“害怕”的情緒都還來不及從大腦傳遞到四肢。
這一瞬間之後,是極度的混亂。
最遠處是圍觀者的尖叫聲,恐懼、驚訝或者獵奇,千姿百態的情緒就像五顏六色的顏料,塗抹出了背景。
稍近些是接連不斷的槍響,還有子彈與金屬撞擊的聲音。那是我的同事們在瘋狂掃射管理型機器人,確保它不會再有威脅我的能力。
最近的,是子彈穿破皮膚和肌肉時短暫而怪異的聲音,然後是子彈遇到阻礙時“鏘”的一聲。星站在我的面前,身體因為子彈的衝擊力而踉蹌了一下。我愣愣地看著他的頭髮和衣擺,因為這一下踉蹌,而在空中劃出令人心悸的弧度。
而後他轉過身來,右手捂著胸口,冰藍色的液體不斷從指縫中滲出。他對著我露出一貫溫柔而平靜的笑容,然後伸出左手摟住我,輕柔地撫摸我的背脊,腦袋垂在我的頸窩,柔軟的頭髮貼著我的臉頰。
我聽到他和緩悅耳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像清爽光滑的絲綢撫過我的肌膚:“沒事的,不要怕。你沒有受傷。子彈只是穿透了我的皮膚層,現在流失的是儲能液,不是血。我們很安全,不要怕。”
他刻意將語調放得如此平和,如同催眠的琴曲,帶著濃濃的安撫意味。但在我的意識隨著他的聲音回籠的之時,在我逐漸明白過來正在發生的事實之時,我的心臟仿佛被無數根鋒利的絲線同時勒緊、切割,針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瞬間席捲全身,令我止不住地顫抖。
我緊緊抱住星的身體,努力找回自己嘶啞而顫抖的聲音,對著手機喊道:“救命……快來救救他……快來救救他!”
藍色的儲能液以令我心驚肉跳的速度滴落在地上,迅速匯聚成一小灘水泊。映在了隱藏在遠處人群中的,一雙志得意滿的眼睛裡。
第10章 獨立而自由的生命
夜很深,很靜。
在這寂寞的靜謐中,遠處車輛行駛的聲音、空調運作時嗡嗡的響聲……一切平時注意不到的聲音,都變得額外沉重和清晰,在我的腦海中如空谷回聲般循環往復,又如萬鈞雷霆痛擊我心。
十三年來第一次,星不在我的身邊。
將他送到裝配部時,早已過了下班時間,只留下一位同事值夜班。他為星做了緊急處理,阻止了儲能液繼續流失,但修復工作只能留待明天。
我不知第幾次點亮手機,看了下時間:01:57。
好慢啊……夜晚是這樣漫長的嗎?就像一把鈍刀,反覆而緩慢地折磨著我。
我起身坐到床邊,拉開窗簾。街燈映到房間裡,為房內的一切勾勒出模糊的輪廓。研究院裡沒有窗簾,星此刻看到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景色吧。不過他流失了很多儲能液,說不定已經進入待機模式了,並不會像我一樣盯著窗外發呆吧。
說起來,他受傷的那一刻,也十分冷靜,還在不斷地安慰我。仿佛身受重傷的人是我似的。以前他也曾說過,機器人是沒有失眠的煩惱的。
真好啊……他不會像我這樣煩惱。像我這樣懊悔、自責、痛苦。
我知道星不會怪我。他會用帶笑的聲音說“沒事哦”,甚至還會誇耀他的黑盒子有防彈功能。但一想到那個畫面,我反而更加痛苦,甚至因此無法開口對星說抱歉。
事實上,在將星送入裝配部前的最後一秒,我都沒能對他道歉。我像個幼稚自私的孩子一樣,不斷地掉眼淚,用我的可憐來強迫星原諒我。
可是他根本就不會責怪我,就如同他不會思念我、不會喜歡我。
他只是在照顧我、保護我,盡著他的職責。回想平時,我究竟利用他的這份職責,在做些什麼啊!
怯懦的眼淚不受控地又落了下來,我煩躁地一把將它抹掉。我不想用哭腫的眼睛去面對星,去換取他的安慰,無論是語言還是擁抱。
我要成長起來,不僅是為了探尋真相,也要為了保護星。至少……不再拖累他。
真是奇怪。幾天前我還對陳明羽說,我不確定我對星的感情,究竟是喜歡還是依賴。但此刻,我竟然在這樣淚流不止的夜裡,在這樣內疚又悔恨的心境裡,確定了我的心意。
或許所謂喜歡,並不是朝夕相伴的溫馨、耳鬢廝磨的歡悅、溫言軟語的貼心,而是……痛苦吧。
為他的傷痕痛苦,為他的委屈痛苦,為他的孤獨痛苦。
為不能理解他而痛苦,為不能保護他而痛苦,為傷害了他而痛苦。
為不能得到他而痛苦,甚至也為無法失去他而痛苦。為與他分離而痛苦,甚至也為他必須守護我而痛苦。
在這痛苦中,我剩下唯一的安慰:星只是機器人。
否則,在獨自清醒的萬千長夜,在生老病死的陰影之下,在針尖芒刺般的審視目光中,他背負的痛苦,只會遠勝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