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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猴臉上露出一股無比滿足的神態,帶著一種甚至是有些神聖的表情,低頭俯身,抱起酒罈喝了一口。
然後他慢慢閉上了眼睛,久久沒有說話,直到沈石與石豬都開始有些擔心的時候,老白猴才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陶醉之色,道:
“好酒!”
“這才是真正的……好酒啊!”
雖然此刻心底有些煩躁不安,但看著老白猴這幅得償所願的模樣,沈石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是片刻之後,老白猴輕輕放下酒罈,然後轉頭向他看來,凝視著他,然後臉上神情平靜了下來。
沈石眉頭一皺,心底忽然有些不自在,道:“老猴,你看什麼?”
老白猴默然片刻,似乎微微低了低頭,然後終究還是開了口,看著他,輕聲道:
“凌霄宗弟子是什麼?”
第一百六十七章 絕望
“凌霄宗弟子是什麼?”
這句話,老白猴問得很平淡,看著沈石的目光也是平靜,然而聽在沈石的耳中,卻仿佛像是天上猛然響過一記驚雷一般。
他默默地看著這隻老猴妖,身軀蒼老神色枯敗,無論怎麼看都已經是接近油盡燈枯的模樣,哪怕他是一個向來以肉身強悍著稱的妖族出身,但到了這種地步,老白猴也不可能再對他造成任何的威脅。
可是沈石卻莫名地心中一陣戰慄,在他目光之下甚至感覺到一絲害怕。
不知不覺,原來已經過了三年嗎……
他怔怔地這樣想著,無言以對。
老白猴又喝了一口酒,不知是否因為這人族美酒的緣故,他蒼老的眼神多了一絲迷離與茫然,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
“石頭,凌霄宗修士是什麼?”
沈石強笑了一下,道:“是我隨口亂說的,當時只是為了逃命……”解釋了一半,在老白猴的注視下,他的聲音便漸漸低落下去。石豬站在一旁,看起來不太明白他們兩個人為何突然開始說些奇怪的話語,而小黑豬則是蹲坐在沈石腳邊,看起來有些無聊地打了個哈欠。
林子中,氣氛漸漸僵冷而有些微妙起來。
老白猴深深地凝視著他,沉默了很久,當這裡的氣氛越發冰冷到讓石豬都有些不自在的時候,老白猴忽然淡淡地開口道:“我剛才仔仔細細回想了一下,自從三年前遇到你,再帶你回到了天青蛇妖部族,直到今日,我還是沒想到你有做過任何對青蛇一族不利的事。”
沈石沒有說話。
老白猴也隨之沉默了下來,兩個人曾經親密無間的友情,特別是老白猴對沈石格外欣賞青眼有加,到了這個時候,卻都發現彼此突然間陌生了許多,竟有種無話可說的感覺。
風過樹林,樹葉沙沙作響,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老白猴嘴裡咕噥了一聲,也不知在自言自語說些什麼,然後抬頭看了一眼被枝葉遮蔽的頭頂,看著那fèng隙外的夜幕天空,嘆息了一聲,道:
“原來這裡的晚上,看起來倒是和妖界差不多的啊。”
“呼……呼……”一陣低沉的鼾聲,卻是在這個時候從旁邊傳了過來,打破了這尷尬而僵冷的氣氛,兩個沉默的人轉頭看去,只見石豬不知何時已經躺倒在旁邊地上,在這片林中陰影里,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逃出妖界之前,石豬便已經在妖將血狼的手下受到重創,直接被砍去一臂,來到歸元界後,又是連番奔波,幾乎沒有什麼休息的時候,哪怕以他強悍的身體,到了這時候也有些支持不住,不知不覺就陷入了夢鄉。
看過去,這隻豬妖睡得十分安穩與平靜,哪怕他的面容猙獰而兇惡,但此刻看去沉睡的樣子,卻是異樣的安靜與溫和,仿佛是如此的安心與放心,或許在他簡單的腦海里,此刻在他身邊的人,都是他所最可信賴的朋友。
值得託付安危的朋友。
所以他安然入睡,睡得如此香甜,仿佛就像是……多年以前,那一隻在黑獄山脈中剛剛出生的、喜歡睡覺還貪吃的小豬。
沈石默默地看著石豬,三年來在妖界中,他不知多少次與這隻豬妖一起上過戰場,刀光劍影血火生死間,哪怕石豬不過是妖界中最平凡最普通的一隻豬妖,但對他來說,石豬終究還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看著沉睡的石豬,沈石的目光里掠過了一絲溫暖。
“他也是我撿回來的。”忽然,一個蒼老但平靜的聲音,在他身旁傳來。
沈石轉過頭,看向老白猴,夜色降臨在這片林中後,周圍也漸漸昏暗下來,老白猴的臉此刻也仿佛陷在一片陰影中,看去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的話語聲,依然還是很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幾分回憶,也帶著幾分惘然,淡淡地道,
“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在黑獄山森林裡看到他的時候,一窩石皮豬正被一群噬血狼圍攻,大豬小豬全被咬死了,只剩下他。我趕走了剩下的狼群,從母豬流血的身下找到了還在發抖的他,嗯,他那個時候才出生不久,不過看得出來,身上有些血脈變異的徵兆。或許這也正是向來獨行的噬血狼會群起圍攻他們的緣故罷,畢竟妖獸對異變的血脈從來都是格外垂涎。”
“後來,我就帶著他了,慢慢長大以後,他就一直跟著我,直到現在。”
沈石安靜地坐在老白猴身邊,聽著他蒼老的聲音在回憶著往事,一字一字認真地聽著,沒有絲毫不耐的意思。
老白猴抬了抬頭,像是又喝了一口酒,然後幽幽地道:“可他畢竟只是一隻豬妖吧,腦袋笨得很,從小到大,一直都被其他妖族欺負,所以這麼多年以來,他也就只相信我一個,直到後來……”老白猴笑了笑,道,“直到後來,你來了,石豬他才算是又多了第二個朋友。”
沈石微微低下了頭,仍然是保持著沉默。
老白猴凝視著黑暗中石豬正在沉睡的身影,道:“你不知道,自從與你交上朋友後,石豬他有多高興,雖然他嘴笨不會說話,但是我看得出來,因為每一次部族開戰廝殺血斗時,他都會擋在你的身前。”
“他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他只會為你擋刀擋劍。”
“如果要流血,他會想應該從他身上流出來。”
“如果要去死,他會想應該他比我們更早死。”
“我說得對不對,石頭?”
沈石在黑暗的陰影中,身子仿佛在微微顫抖著,過了一會,他輕聲但有力地道:
“對!”
輕細的聲響迴蕩起來,像是老白猴笑了一下,只是在這片漸漸開始變得寒冷而陰森的森林裡,他的聲音聽起來如此的孤寂與空虛,過了片刻,只聽這隻老猴妖安靜地問道:
“所以,你其實和那幾個人族修士一樣,並不是妖族鬼巫,而是一個人族嗎?”
這一次,沈石沉默了很久,老白猴安靜地等待著,直到黑暗中,那個因為一身黑袍此刻看去仿佛已經完全融入了黑暗陰影里的身影,傳過來了一句回答,平靜、從容、隱約有幾分歉意卻又帶了那份堅決,在黑暗裡面對著他,說道:
“是!”
……
林外小村中。
夜幕下點燃了幾處火把,在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村中空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大片灰蜥部族的人,此刻看去多數人都已被綁縛起來,個個看去神色沮喪灰敗,臉上都有絕望之色。
在那處最大的屋宅門外,玄劍門的四個人族修士都站在這裡,而身份家世都是不凡的南宮瑩卻已不見,也不知去了哪兒。
此刻四人齊聚在一起,似乎在彼此商議什麼。
其中一人對為首的耿師兄道:“耿成師兄,南宮師姐說是回那斷月城,以秘法與天劍宮內聯絡,去查證凌霄宗門下到底有沒有這麼沈石這麼一個人,這要多久才能回來?”
耿成搖了搖頭,道:“那等宗門秘術,我怎麼會知道。”
旁邊的錢義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以我看來,那沈石多半便是假冒的,就算凌霄宗門下當真有這麼一個人,可是誰又能證明他不是假冒那沈石之名呢?”
耿成看了錢義一眼,忽然嘆了口氣,道:“錢師弟,我知道你父母不幸都死在妖族餘孽手下,但我等修道之人,一顆堅定道心亦是不可或缺,你每次遇到妖族便如此戾氣十足,長久以往,只怕對你大道不利。”
錢義默然片刻,點了點頭,道:“多謝師兄教誨,小弟銘記於心。”說完之後,他臉上神情忽然又是冷峻幾分,道,“不過並非我故意對這些妖族有所成見,又或是針對那個自稱沈石的傢伙,實是有一件事,我想耿師兄與兩位師兄可能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