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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這是怎麼了?”
孫恆的眼神看去似乎比賀小梅還更茫然一些,怔怔地看著她,卻並沒有說什麼。賀小梅皺了皺眉,不過既然看到是孫恆,她膽子也就大了起來,見周圍確實只有他一個人,便走了過去,同時口中繼續問道:
“孫師兄,你是有什麼難事麼,怎地變成這幅模樣了?”說話間,她已經走到了孫恆身邊,平日裡她便是個開朗慡利的性子,此時看著孫恆又是可憐,便下意識地伸手去扶他。
誰知她的手剛碰到孫恆身上時,孫恆卻突然一顫,似乎瞬間被雷擊了一般,“啊”的一聲大叫,帶了無窮驚恐之意,竟是一下子跳了起來,雙眼圓睜,盯著賀小梅,駭然大叫道:
“娘,娘親,你,你又回來找我了嗎?”
叫聲中,只見孫恆臉上肌肉扭曲,一副恐懼的模樣,賀小梅看著他的神情,不知為何只覺得背後似有一股寒意涌了起來,正疑惑間,那孫恆忽然又像是聽到了什麼莫名聲音一般,猛然轉頭,看著那小樹林深處的黑暗,全身發抖,一下子抓住賀小梅的手臂靠了過來。
賀小梅吃了一驚,第一反應便是這孫恆色慾薰心想占自己便宜,後退一步就要甩手,然而那孫恆竟然抓得極緊,她甩了一下居然沒甩掉,反掌便想一個耳光打過去,只是與此同時她忽然只覺得孫恆雙手冰涼無比,耳邊更傳來他哀切恐懼的聲音:“娘,娘,蜘蛛,救我啊,有蜘蛛啊……”
賀小梅一怔,手上這一巴掌便有些打不出去,仔細看了一眼孫恆,發現這男子似乎確實是在一種詭異的情緒中,並非作假,她呆了片刻,低聲自語道:“這……難道是魔怔了?”
看著孫恆的樣子,賀小梅猶豫了一下,在心裡掙扎片刻後,輕嘆一聲,放低了聲音,柔聲道:“孫恆師兄,你醒醒,我是賀小梅啊。”
孫恆抓著她的手緊緊不放,貼近了她,一言不發,身子兀自還在顫抖著,過了好一會,口中終於吐出一點聲音,但翻來覆去的卻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娘……娘……”
賀小梅心頭一軟,或許是她本就是善良的性子,看到孫恆如此可憐的模樣,實在有些於心不忍,嘆了口氣,慢慢伸手過去,輕輕撫摸拍打了幾下孫恆的背部,然後輕聲道:
“好了,好了,沒事了。”
或許是她溫柔的聲音起了作用,又或是孫恆折騰了這麼久終究有些疲倦,在她的安慰話語動作中,孫恆臉上的恐懼慢慢減退了下來,神情安定了一些,只是雙手依然還是緊緊抓著賀小梅的手掌,一時半刻也不願放開。
賀小梅無法,想了想後,對他柔聲道:“這樣吧,天色已晚,我看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
孫恆怔怔地看著她,就像是一個迷路痛苦的小孩,片刻之後,他帶著幾分茫然,點了點頭。
賀小梅嘴邊泛起一絲微笑,拉著孫恆轉身向山坡上走去,或許是掌心中那一點溫暖,在這冰冷的夜風裡如此明顯溫柔,孫恆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兩個人的身影慢慢地沿著山坡走去,就這樣漸漸的消失在夜色中,海風吹過,青糙擺動,山坡上下一片安寧寂靜,似乎在這裡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
……
同一片夜色下,同樣的冷清夜風裡,流雲城中的僻靜小宅,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鍾青竹與凌春妮這兩個在今日之前素不相識的女子,已經在這間小屋中待了好幾個時辰。屋子外頭的猛獸盟修士已經前後向這裡攻打了數次,但是鍾青竹不知布下的是什麼陣法,神奇玄奧,防禦之強悍令人咋舌,竟然以一人之力借著陣法相助,擋住了外頭這數十人的攻勢。
在這中間,凌春泥因為自身境界太低,唯一修煉過的功法還是半張《夢曇圖》這等毫無用處戰力的法訣,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戰力,所以這幾個時辰下來,她都是安靜中帶著緊張,在一旁看著鍾青竹不停驅使著那陣法抵禦著猛獸盟眾多修士的攻擊。
這半天看下來,凌春泥心中已然對這個素昧平生但年輕美麗並自稱也是凌霄宗弟子的鐘青竹生出幾分敬佩之意,同時也有幾分羨慕,在她心中其實何嘗沒有夢想過自己也能修得大道,獲取一身本領無上神通,然後自由自在再也不受欺辱呢?
只是欽佩歸欽佩,此刻屋中已經一片黑暗,但是橫樑之上鍾青竹手中那顆圓珠散出的淡淡光芒,卻是照亮了附近少許地方。借著這點微光,凌春泥也是看到了鍾青竹此刻的模樣,心下卻是漸漸的有些擔憂著急起來。
鍾青竹的情況,至少在凌春泥看來,非但是不好,甚至簡直可以說是非常糟糕了。白天那一記重傷失血極多,染紅了半邊身子,此刻傷口上的血當然已經止住了,但是在微光之下,鍾青竹的臉色白得嚇人,甚至隱約可以看到她已經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身軀,隱隱在晃動著身子,仿佛下一刻就有可能直接從這橫樑上掉下去。
在如此重傷的情況下,獨自與眾多敵手硬扛了這麼久,鍾青竹此刻顯露的實力已經足以震驚許多人,不過凌春泥並沒有想到這些,因為她很快就看到鍾青竹的身子猛然搖晃了一下,似乎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
她忽然一探身,卻是在橫樑上移了過去,從旁邊一把抱住了鍾青竹的身子。鍾青竹身子微微一震,幾乎像是下意識地反應一般就要掙扎甩脫,但從她耳邊,忽然傳來了凌春泥低低的聲音,道,
“鍾姑娘,我不認識你,所以也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何來找我的。可是現下這局面,你至少也讓我幫你一下,不然真要是你支撐不住了,咱倆的下場都是一樣悽慘。”
鍾青竹的身子頓了一下,清秀的臉龐在黑暗的陰影中隱沒了大半,看不清她此刻蒼白臉龐上的表情,只是最終她還是安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動作,但也沒有說任何話。
凌春泥心底微微鬆了一口氣。
於是兩個女子就這樣在黑暗中並肩坐在狹小的橫樑上,凌春泥輕輕抱著鍾青竹的身子,讓自己的身軀稍微靠後些,支撐著她。
冰涼的手,冰涼的肌膚,冰涼的身子。
在那某一刻,在她們各自的心裡突然都掠過一個不經意的念頭:怎麼她的身子,也是這麼冷呢?
夜風吹過,她們仿佛都覺得有些寒意,而屋外那股凜冽的殺意,仿佛又要捲土重來。
這夜色蒼涼而淒冷,於是她們悄悄地,在黑暗中又不知不覺地貼近了幾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人生
黑暗裡,靠的那麼近,仿佛能夠聽到身畔人的呼吸與心跳聲,已經殘破多有碎裂痕跡的窗扉門牆,從裂fèng里隱約可以看到外頭的敵人又在蠢蠢欲動。
凌春泥輕輕抱著鍾青竹那單薄卻柔軟的身子,沉默了一會後,忽然輕聲道:“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呢?”
鍾青竹面上沒有什麼喜怒哀色,也看不出有什麼其他更多的表情,只淡淡地道:“應該不會有人來的。”
凌春泥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鍾青竹向屋外看了一眼,平靜地道:“他們這半天下來動靜這麼大,如果有人會來那麼早就該來了。到現在還沒人過來查看究竟,多半便是這些猛獸盟的人事先在外頭封了這條街道,再加上這裡本就偏僻少有人來,所以才會如此。”
凌春泥心下一沉,貝齒輕咬紅唇,但也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然片刻後,輕輕嘆息了一聲。
鍾青竹聽到了那聲嘆息,微微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帶著幾分奇怪而說不清的神色,道:“怎麼,你怕死麼?”
凌春泥輕輕地點了點頭,道:“是啊,我很怕死的。”
鍾青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輕蔑之色,臉色淡淡地轉過頭去,只是片刻之後,卻聽到耳邊又傳來凌春泥帶了幾分幽幽的話語聲,道:“我好怕死了以後,就那樣一個人孤零零的;我好怕死了以後,陰陽相隔,就真的再見不到他了;我捨不得他的,我真的捨不得他。”
鍾青竹怔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凌春泥居然會在這般情況下卻是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溫熱,可是隨即心裡又是湧起一股怒意,心想這女子怎地如此不知廉恥?她此刻心情有些激盪,加上身陷絕境,平日的冷靜涵養工夫便差了一些,臉上自然而然地便露出了幾分。
凌春泥此刻與她近乎肌膚相接,自然是立刻就察覺到了鍾青竹的異樣,當她抬頭看到鍾青竹的眼神神態時,尤其是這些年來鍾青竹日漸養出了一股清貴清冷的氣質,讓凌春泥心中有些自慚形愧,帶了幾分歉意,低聲道:“我……我胡言亂語的,對不住。”
鍾青竹冷哼了一聲,扭頭轉向一旁,不去理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