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頁
阿利耶正色道:“是。”
夏爾蒙再次抬眼望去,只見天低雲厚,風聲凜冽,讓人心頭髮悶,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在這山丘之上,在這大風之中,在這蒼穹之下,一個人,靜靜佇立。
“這一戰,”就在阿利耶正要告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暗黑法師的聲音,“你覺得我們勝算如何?”阿利耶愣了一下,再一次的,仔細看著暗黑法師的背影。
風更大了。
恍惚中,那黑色的身影在不停飛舞的衣袍間,如咆哮的魔獸,要直上九天。
“我軍面對著的是侵略的敵人,而且戰場是在本國,糧糙供給方便,所以士氣還算高昂,但我們千里回援,一路之上加急趕路,士兵體力是個隱憂。”
暗黑法師默默地點了點頭。
阿利耶又道:“反觀開蘭,他們大勝之際,長驅直入,所向披靡,士氣更是高昂,此外,兵力上他們占據優勢,後勤上也無太大問題,而主將埃瓦是身經百戰的名將,統御方面也很難出錯。”
暗黑法師皺了皺眉,道:“你的意思是……”
阿利耶直接道:“此戰我們勝少敗多。”
暗黑法師霍然轉身,剎那間一陣狂風猛地打在阿利耶的臉上,幾乎令他忍不住後退,他這才發現,原來暗黑法師一個人面對著的,竟是如此劇烈的大風。
那一雙冰冷中帶著殘酷,欲望中燃燒野心的目光,狠狠地盯在阿利耶的臉上。
阿利耶幾乎感覺自己正被利刃砍入身體。
但他卻堅持著沒有後退。
終於,那目光慢慢退去,就像熾熱的刀鋒,緩緩冷卻。
暗黑法師再次轉過身去,望著山丘下蜿蜒前進的軍隊,忽然道:“你說得對。”頓了一下,又道,“很好!”
阿利耶深深呼吸,望著前方獨自迎風的黑色身影,道:“大人,話雖如此,但戰事無常,一切都有可能。當初在你攻下克頓城前,又有誰相信你呢?”
暗黑法師忽地笑了一聲,但笑聲中不帶一絲感情,道:“阿利耶,你且說說,若我勝了這一戰,等待我的會是什麼?”
阿利耶眼角不知怎麼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大人,你一定要聽嗎?”
暗黑法師淡淡道:“你說。”
阿利耶道:“我以為,到了那個時候,大人你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帝王之路,一條是死路。”
出奇的,暗黑法師竟對這石破天驚的回答無動於衷,只見他神色不變,道:“理由呢?”
阿利耶道:“若大人你勝了此戰,等於再次救了巴茲陛下,更是救了納斯達帝國。到時大人聲勢之盛,權勢之大,納斯達帝國之內,再無一人可與比肩。”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巴茲陛下若為納斯達王族未來著想,必定殺你;大人若不甘就死,與之決裂反抗,勝則為王,敗則一死。”
夏爾蒙沉默了一會,道:“依你所言,那我豈不是沒有必要打這一仗了嗎?”
阿利耶閉上了口,不再言語。
夏爾蒙微微抬起了頭,昂首望天。
風急雲涌,灰暗中有股肅殺之意。
他對著蒼天忽然笑了。
一道閃電從雲層中豁然炸出,那耀眼強光,在黑色身影之後,刺破長天,將渾圓蒼穹分為兩半。
山腳下,綠瞳女子怔怔地凝望山頭。
同時,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軍隊的另一邊,美麗的公主拉開車簾,向山丘上望去。
那時,那刻,那裡!
那一個衣袍狂舞,站立於裂空電光下的黑色身影!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
納斯達帝國,梵心城。
大街上滿是圍觀的人群,人山人海,人們站在維持秩序的士兵身後,注視著從梵心城那高大城門進來的軍隊。
那是失敗的戰士。
一隊隊的士兵,軍裝殘破,滿是灰塵,一個個無精打采,眼中大都有血絲,看來是許多日沒有睡好。這是北方邊境鄧肯所部潰敗的軍隊,在艱苦的跋涉和開蘭大軍的追擊下,他們終於到達了梵心城。只是,他們的到來,卻也意味著,開蘭大軍離這個國家的首都不遠了。
人群中議論紛紛,然而到最後卻漸漸安靜,所有人都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暗淡的未來。
這些部隊,就這樣在尷尬的氣氛中,進入了帝都。
皇宮。
遣開了所有人,納斯達帝國皇帝巴茲的寢宮中只剩下了躺在床上的他和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老將,他滿頭雪一般的頭髮顯示出他的年齡,卻有著一副和他年齡不相稱的好身體,看上去很是硬朗,在布滿了刀刻般皺紋的臉上,有一雙原本堅定的眼睛。
可是現在,巴茲看到的卻有了渾濁和慚愧。
“鄧肯,”巴茲看了他許久,嘆了一口氣,道,“你還好吧?”
鄧肯跪在巴茲的床前,把頭伏在地面,低聲道:“陛下,罪將鄧肯犯下彌天大罪,請陛下處置。”
巴茲冷冷一笑,道:“彌天大罪?嘿嘿,你的罪居然大過了天去,你還真是厲害!”
鄧肯花白的頭顱顫了一下,沒有說話。
巴茲哼了一聲,道:“好了,你告訴我,這一戰到底是怎麼敗的?”
鄧肯不知怎麼,猶豫了半天,竟講不出話來。他撲在地面,巴茲看不到他的表情,過了一會,有些不耐煩起來,喝道:“鄧肯,你居然還要我等你嗎?”
鄧肯一驚,連忙道:“臣該死。”
巴茲道:“你抬頭說話。”
鄧肯抬起了頭,接觸到了巴茲尖銳的目光,儘管他有數十年的人生閱歷,卻還是忍不住退縮了一下。巴茲冷冷道:“北部防線,雖然我們兵力不占優勢,但我們占據地利,又有伊維特和托葉塞城為犄角之勢,斷無迅速潰敗之理。你給我一個解釋。”
鄧肯看著前方的皇帝,他的臉因怒意而有淡淡紅暈,但完全不能掩蓋住他虛弱的蒼白,一場病,就讓這曾經叱吒風雲的帝王蜷縮在了床上。
年老的將軍忽然道:“陛下,此次戰敗,皆是臣一人罪過,臣自請處死。但目前關鍵之處,在於陛下您應當儘快安排梵心的守衛力量,以抗強敵,並等待援軍到來。至於以前的事,就讓臣一肩承當,臣手下將士,都是陛下的好戰士,帝國的好男兒,請陛下妥善安排他們,使他們也可以為防衛帝都盡上一份力。”
話說到後來,老將聲音哽咽,顯然是動了情。
只是巴茲竟絲毫不為所動,瞄了鄧肯一眼,冷笑道:“鄧肯,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鄧肯一驚,抬頭看向巴茲,只見巴茲目光如刀,話鋒銳利,道:“帝都防衛,我自會安排;你手下軍士,都是長官無能才打敗仗,我不會怪罪他們;但你寧願一死,卻不肯對我說說當日戰況,莫非有什麼事不能告訴我嗎?”
鄧肯立刻道:“臣不敢。”說罷頭便磕了下去。
巴茲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間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緩緩變柔,聲音也緩慢了下來,道:“你為我納斯達帝國效力有五十年了吧?”
鄧肯身子一震,低聲道:“是。”
巴茲道:“我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鄧肯立刻道:“陛下對臣恩重如山,臣行伍出身,到今日官拜大將軍,都是陛下所賜。臣心中絕無一絲一毫對陛下不敬之意。”
巴茲哼了一聲,道:“那你還不說!”
鄧肯再次猶豫了一下,才道:“當日的情況是這樣的:開蘭軍突然大舉圍攻馬齊拉納將軍駐守的托葉塞城,我按照平日做法從背後突襲,牽制開蘭軍。起先一切都是正常的,開蘭軍被我的部隊牽制,無法全力攻打托葉塞城,等他們想要回頭對付我時,我便立刻後退。不料在幾次進退之後,開蘭軍竟絲毫不顧我的部隊的威脅,全軍向托葉塞城撲去。我見有機可趁,立刻攻打開蘭後軍,當時開蘭已有混亂之勢,只要馬齊拉納部從頭夾擊,必可大勝,不料馬齊拉納軍不知為何,竟全數退回城中,而且對我發出的幾道求援都置之不理。當時我沒料到會有這種變化,部隊已為開蘭大軍拖得遠離安全地帶,待發現不對,已是面對開蘭優勢大軍的全力反撲,激戰三個時辰後,終於大敗。”
“而在這其中,托葉塞城友軍開始時沒有行動,到後來似乎也發現不對,這才衝出相救,卻已遲了。不但如此,而且開蘭軍竟然還有埋伏,很明顯就是針對這第二次衝出托葉塞城的軍隊,似乎完全料到了我軍的變化一般。到了這一步,就再也沒有辦法了,托葉塞城所部被擊退,被迫退守;而我的部隊被擊潰,連帶之下連伊維特城也失去了。”